乔允约姜离去龙二楼吃饭。姜安死活不让他去。龙二楼,刘虞在去世前半年每天光顾的地方。刘虞,姜安人生前八年的父亲。入赌好比吸大烟,一朝踏足,永陷泥潭。姜安这是不愿意让他冒一点风险。姜离拗不过,打电话给乔允推脱,对方却说姜安放心不下便一起跟过来。姜离握着他在后面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那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这是姜离离得最快的一次席。原来乔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姜离进入包间看到那个老妇的第一眼只觉得眼熟,可有些东西在记忆深处藏得太久,他一时挖不出来。老妇倒是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只片刻不移盯着他身侧的姜安,欲言又止,眼泛泪光。姜安抬眼看到静候已久的旧人,愣了一瞬,看向乔允,后者只作作壁上观姿态,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姜安默了一下,叫了一声,婷姨。满头华发的妇人终是按捺不住,扑上前紧紧抱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姜安,含糊不清地哭着,孩子,好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姜安抬手回抱住她。这是婷姨,他生命中占比比母亲还重了许多的人。幼时母亲与他并不亲近,只爱一个人在房间躺着又或是在客厅坐着,时而会突然起身挥舞手臂,又或者跳一支极其难看的舞,常常是边舞边哭的。他有幸撞见过几次,觉得那场面实在惊悚,日后就算婷姨不拦着,他也少去窥探了。而那位几乎足不出户的母亲对他行动也是限制到变态严苛的地步。他没有玩伴,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家门,连念书学习都是在外请的老师到家里教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因为母亲几乎不会叫他。家里老有打碎瓷器杯碗的声音,他以为是母亲爱发脾气摔东西,可每次婷姨听到声音匆匆赶出去收拾之后,回来眼角都泛着隐隐泪光。父亲对他倒是宽厚的,总是会从外面不重样地带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他解闷,只是同样不爱与他说话,他好奇问过婷姨为什么,婷姨只说先生觉得自己长相语气都带着凶,怕吓到他。可他想亲近他,他觉得再凶的父亲面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和蔼的。再后来,他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也越来越不爱出房间,只有婷姨还是一如既往会抱他去院子晒太阳,会逗他笑,给他讲故事。那段时间,婷姨的怀抱是那个死气沉沉的房子里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生气。有天他醒来,婷姨也不见了。那天母亲罕见地从房里出来了,坐着轮椅,被父亲推出来的。那是母亲第一次同他那么亲密,她招着手让他过去,轻轻摸着他的脸,他早忘了母亲的手是什么触感,可他记得她抬手的时候,很费力,像是把余生所有力气用光了一般。母亲又哭了,眼睛是装了月亮的井水,眨一下,光就散了。父亲把他送给到门口,让他一直走,别回头。他不听话,偷偷往回看了一眼,母亲好像又起身跳舞了。乔允终于开口了,是对着姜离说的:“姜总,我想我现在有桩家事需要处理,倒不是故意捉弄您,只是刚刚才确定,所以现下可能得麻烦你回避一下了哦,对,我让人送了东西到你家,您就顺便回去看看?”姜离转头和姜安对视,早点回家。姜安点头,捏了捏他的手。乔允眯了下眼。婷姨没来得及跟姜安叙旧,被带下去了。包间灯光昏暗,许是空调开得太足,四面八方都是朝人袭来的冷气。“我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乔允斟了杯酒,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姜安坐下,兀自讲起故事,“她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真诚,美丽,善良,既有倾国倾城貌,又有满腹诗书才。我花了好些功夫,想方设法才让她对我另眼相待。上天自私,见不得世间有过于美好的存在,总觉得要在它们身上弄些污浊上去才有艺术感姜安,不,乔安?最近日常生活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困难?比如,肌肉抽搐什么的?”姜安不应他,他又自己接着说:“亨廷顿舞蹈症老爷子偷偷去做了她的基因检测。”乔允张大嘴呼了口气,姜安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反光:“乔家,不,是老爷子。只是老爷子。他不允许有这么一个丢人的儿媳妇我就只是让她等等我而已等到我可以掌控乔氏的时候我就把她娶回来我给她治病名分有那么重要么未婚生子就让她那么不堪么。”他勾唇笑了笑:“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哪怕所有不幸的开端是老爷子造的,她也能心平气和去与他谈判。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是老爷子给我的一盒骨灰。我心死了八年,直到禾川出了那桩骇人听闻的自杀案。我在电视屏幕上又看到她的脸。她瞒得我好苦。刘虞是条汉子,能给我不能给她的,她要是早些遇见他就好了。免了我这遭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