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恨,有绝,恨为何没有救他,绝没人救得了他,没人会来,神也,连天神也听不见。顾望舒太清楚不过了,自己是谁,又身在哪儿,他看得到刚刚抬起的那只小手,赢弱渺小,是他自己,是五六岁时的自己。他歪头在那围殴他的孩群腿脚缝隙中看得到一把残破支离的纸伞,他知道又是那群山下镇上的顽童看他生得奇怪,仗着比他年岁大,身子高,便时常把他当成妖物抓去欺凌。好不容易被放过,却又错过早课时间,又形表不正,又要挨罚,又要被骂。多少次了,数不清了,麻木了,说不定哪天真的被玩弄死了,便不用再受了。没人会来救他,只能硬受着,等他们玩腻了,没意思了,自然会散去。他有多少次祈求他那时唯一的师哥能陪他走一道,求他救他……可顾长卿那个石人石马的心,从未为他动摇过。记不清了,或许他真的救过自己吧,多少次昏死在野外,还是会活着在屋内醒来。哪怕他到了最后,真的希望自己再也醒不来了为好。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顾望舒牟定了他一定不会来的。他这个五六岁的小脑袋,想不通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这样想。心头梗住的念,就好像他似乎恨自己恨到执剑要杀了自己一般,想不通,也没法再继续想了。因为他发现那群疯子已经开始撕扯起自己的衣衫。泥点随着他们得意到扭曲的笑声,大力的踩踏而四溅,冰凉触到肌肤,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他太害怕了,怕得要死,却还执拗将欲像那群疯子喊出的最卑贱的央求声,堵死在喉咙里。怕得只能在内心祷告,祈求那个从未听过他一句的苍天,求求他,救救自己吧。神啊,救救我吧。谁来救救我吧。落水声在耳边响起。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混杂在这暴恹厉笑中,愈发清晰。身上湿透的发寒,分不清这是雨声,还是水声。他太疼了,疼到精神模糊,也未能注意到晴空万里顷刻间乌云密布,化为遮天蔽日的黑,又转瞬间消失不见,这诡异的晴暗转化。五滴,六滴,七滴……无限放大的落水声渐渐盖过喧闹。这个天真的孩子以为,大抵是自己真的死了,耳边是阴曹地府中极寒的黄泉流水,空气中也弥漫开阴冷潮湿的气息。直到一声锐鸣,那些狂雨般暴虐落在身上的拳脚戛然而止。他怕极了,怕得呼吸断续,怕得胸口生疼。原来就算是一心求死之人,真的站到了死门之巅,也一样会怕。小顾望舒颤抖的睫毛像是只折翼飞蛾般纠缠,抑不过那份求生之欲,试探着展开残翼,半张脸沉在泥水中,刚刚被强光刺伤的眼混着水渍,模糊的一片中,似乎站着一个人,花白的衣角泡在污浊中蹭得泥泞不堪,身影投下一片阴,替他遮挡着日头。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无法聚焦的双眼呆滞沉沦于那片衣摆上的污渍,好像一朵白莲,在最肮脏最恶浊之地,开得洁净无暇。“没事了。”那个人说。“小妖怪,我来带你回家。”那人把他从散发着腐臭的脏污狼藉之中抱了起来,揣进怀里。他冷得剧烈哆嗦着,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任凭那人将他裹进衣衫之中,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脏了那干净的布料,会不会惹得人不开心……直到他嗅到那人熟悉又亲切的体味。可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在哪里闻过,是谁,是……是神吗。是发自肺腑的祈祷,终于被神听到了吗,是神……来救他了吗。鼻头一酸,这满身疮痍的孩子,终是忍不住天大的委屈,埋着脸,将一切都哭了出来。艾叶已经在这清虚观里绕了有大半柱香的时间,却还是毫无头绪,只看得见自己愈发模糊,愈发不再属于这场梦魇。又被只胡闹的狗儿领到了个渺无人烟之处,怕是着了梦貘的道儿,故意引他走的。操。算了得了。艾叶心里盘算着。反正顾望舒他就是个凡人,遇见自己害他短了命也是他倒霉,总不至于折自己几千年的修为去救个凡人吧?倒不如就此出去,随他自生自灭的,我回头走自己该走的路就是。虽然心里咯咯楞楞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因为个凡人满心烦闷。……“按住他了没啊!”“我按住了!你赶紧把他手掰开!”“啊————!”一声稚嫩的惨叫声划破这份令人不适的阴森气息,响彻在整个荒院上空,让本已经转过身要走的艾叶惊得背后汗毛直立。艾叶跃上墙头,院内几个看上去十岁出头的男孩吵吵闹闹似乎围着什么东西。待他定睛一看,中间为首的一个男孩竟骑坐在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娃娃身上,手里紧攥着一把头发向后生拉硬拽得逼那个娃娃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