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人摆上桌椅,说书人宽袖竹扇,四十上下,立定后喝了口茶便开讲了—— “小人初到王城,见此地风物皆佳,气脉悠长,实在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比起京城来,也是不逞多让。” 见各人面色自得,他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各位都是见多识广,那些名将传奇,才子佳人也定是听腻了,小人如今所想的,却是本朝本代的一位传奇人物……” 他见众人都引起了兴趣,聚精会神来听,故意顿了一顿,又喝了口茶,吊足了人胃口,才缓缓吟道:“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这一句乍出,疏真面色便是一变,心中咯噔一声便有所悟,果然,只听说书人道:“今日小人要说的,便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她虽为女子,却代天子摄政,力挽本朝于水火之中……” 他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她便是,本朝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缘起 此时整座如意楼中,人声不知不觉间寂静下来,人们交谈声也逐渐停止,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句一出,却又似点燃了火星,人们再次低声私语起来。 燮国地处偏远,虽然国土辽阔,却是与中原诸国都来往不多,对朝廷的态度更是听调不听宣,彼此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不错,如今这位说书人居然在王城最繁华处欲开说摄政长公主生平,众人隐隐不服之下,却也引起了格外的好奇心。 只听说书人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唱起了一段小曲,声调回荡在空中,显得哀恻凄凉,“狄夷作意厌人肝,挥鞭直视无长安。北有祁连不能越,南渡黄河如履地。” “诸位君子身处燮国,当知十年前那场八府之乱……” 说书人环视众人,竟是团团作了一揖,“自百年前分封开始,燮国便以一国之力,抵御北狄于祁连山外,使之不得寸进。小人虽出身于中原,却也感佩燮国勇士们的忠勇——中原的和平安泰全赖各位保全,小人无以为报,只有以此礼敬之。” 这话虽然有讨好之意,却也颇为正确,酒楼中人无论是否军籍,听着也是顺耳非常,随手便是无数铜子抛上。 “谁知那北狄贼子,数次受挫后,竟想出毒计,不再由与燮国交界处下手,而改从朝廷那一端疆域着手……”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十年前北狄人由山中暗凿隧道,直驱黄河天险,连夜屠灭沿途城镇的骇人恶行说得绘声绘色,楼中众人对那一段历史虽然也有所耳闻,如此渲染宣讲之下,却也禁不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喝骂义愤。 “却说那些北狄贼子,长驱直入,竟然将京城团团围住,守城将士奋战一月后,终于不敌,京城沦陷,便是一番烧杀抢掠……” 说书人到此已带上了哭音,楼中诸人平日里虽然对朝廷颇多不满,却也不禁心生怜悯——毕竟都是华夏苗裔,那大好河山,锦绣城池,却被狄人弄到如此田地。 “大行皇帝当时便自尽殉国,皇后娘娘也陪着去了,太子躲闪不及,被狄人劈成了肉酱……其余王子、嫔妃、公主诸王,要么当时身死,要么被狄人掳走。狄人将宫中珍奇掠劫一空后,竟是且战且走,向其余州府流窜。” “当时天下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糜烂,各地州府惊慌失措之下,竟被狄人各个攻破,不过十数日,便有八个州府向狄人投降。” “狄人得意之下,便回师京城,立了奸臣张诚宗为傀儡皇帝,另取了国号,大仪之时,竟将俘虏的皇族宗室男子全部斩首,将首级挂在安定门上……那密密麻麻几十个人头,俱是金尊玉贵的龙裔,那鲜血滴溅而下,数日都未曾干涸!” 说书人的声调铿锵悲愤,隐隐有金石之音,众人一时肃然,满楼里寂静无声,只有檐边水流如注,直垂而下,发出清脆响声。 “至于各位嫔妃公主,贵女宫娥,除却自尽殉节的,皆被赐予狄人的功臣战将,甚至有些被直接送入红帐之中,生不如死。” “但是苍天有眼,幸赖庇佑,大行皇帝的一位公主,当时年方十五,却是抱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骗过狄人爪牙,趁乱逃出了京城!” “这婴孩便是当今圣上,而这位智勇双全,受天庇佑的帝女金枝,便是如今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说书人的声音原本低而沉郁,此时却是竹扇一拍,将案上茶盏都几乎震得离位。 他叹了一声,随即却放轻了声调,缓缓道:“公主殿下带了今上,一路奔逃,身后追兵不断,身边从人都渐渐死尽,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漏船偏逢连夜雨,途经茫山,却是被山上一群贼寇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