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张谓就是被抓了壮丁,在被义父张望简单提点几天之后就硬顶上了这个苦差事。在义父的眼神示意下,张谓灵活地如同一只狸猫,轻盈无声的走到了御座前的少年天子身畔。少年天子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任性妄为,不听谏言的反叛期。好在继承了慕容氏一族天生天赐的好皮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端的是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不然起居舍人们指不定在起居录上写什么今上面目可憎,残暴不仁,喜怒无常了。根据宫中老人们的提点,张谓偷偷喵了一眼天子正在看什么。张谓知道,红皮的奏折是政报,蓝皮的是军报,按上面黑杠数目的不同分为一杠日常,二杠加急,三杠十万火急。按制,三杠奏折可在宫门落钥后照常入宫禁。很不凑巧,张谓看到了蓝色封皮上的三道杠。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张谓的腿就开始哆嗦了。看来真的是他命不好,头一次当差就遇到了这种苦差事。这几天漠北连上三杠军报,就没有一个好消息,尽是些失地辱国,柔然人掠夺生民耀武扬威而还师的噩耗。于是连带着整个勤政殿当差的人都跟着吃挂落,远的不说,就说张谓那已近死去但依旧算了门下序齿的义兄,不就是因为奉茶时看不懂眼色被扔到乱葬岗了吗?张谓是个聪明人,从未觉得自己被大总管张望选作了义子是个好事情。如果可以,他宁可继续做那个月俸底下的三等洒扫黄门,而不是这个一等奉茶黄门。因为如果说在勤政殿端茶送水是个好差事,那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这个新入门的义子,在他前面还有十余个活着的义兄呢,其中义父张望不乏心腹。说白了,他张谓就是个炮灰,只用一次就死都无所谓的消耗品。不过也许是张谓这几天偷偷在房里给三清爷爷们祷告起了作用,也许是今日合该他时来运转,少年天子好脾气的放过了浑身发抖的张谓,接过茶之后还洒了一把金瓜子在张谓的脚边笑骂道:“头一天侍候不用这么紧张,朕又不吃人。”张谓全当没听见,将金瓜子尽数捡干净之后连磕了三个响头,飞也是的离开了勤政殿。天子将军报放在一旁,抚掌笑道:“张卿,你是从哪找到这么个妙人,憨直有加啊。”听出天子话语中的高兴,正在殿前侍候的张望知道自己这一步是猜对了,连忙躬身答道:“回禀皇上,老臣也是喜此子憨直勤勉,才收为义子,前来侍候皇上。”只是简单的回答,天子问什么,张望答什么。没有一字片语提及那份令天子龙颜大悦的三杠军报。三朝为臣,张望自有处世之道。天子要得是什么,是乾纲独断,是言出法随。问询天子等同触犯那片名叫权力的逆鳞,那些个辅政大臣打着先帝遗命中的的训导二字为幌子,成天对君上指手画脚,不争执才是怪事呢。张望是看着当今天子长大的,从襁褓中的幼童到如今器宇轩昂的少年,他越来越觉得今上不似庸碌之辈。今上不像耳朵根绵软,器重文人士大夫的先帝,而是更像他的爷爷,那个雷厉风行,一刀刀斩出了整个天下的太|祖皇帝。只是雏鹰展翅,犹有稚嫩之色,张望知道,即便他不问,过一会憋不住的天子也会对他说出原委的。不多时,天子就将剩余的奏折批阅完,抬脚走入了内室:“张卿,拿笔来。”张望连忙捧了笔墨跟上去。见到天子站在了一架大半还是空白的屏风前,张望知道,又有人走大运进入天子青眼了。以贤名题屏风,这是大燕朝天子的规矩,一俟得贤,就将名字书写在内室屏风上,供自己和继任者拔擢。但凡登上屏风之人,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今后定会飞黄腾达,就连东华街唱名都比不上这个荣耀。君不见今之朝廷重臣,名字都在先帝的屏风上写着,还拿朱笔打了红圈么。天子继位不久,属于自己的屏风上只有两三个名字,结合先前的军报,张望知道,屏风上第一位武臣的名字要出现了。天子,终于要对军权动手了么。“以不足两千人新募之军,大败柔然六千精锐之卒,杀敌六百余,柔然国师赫古乌斯仓惶远遁,漠北都护沈云亲自上表保举,年岁还未及弱冠。张卿,你说朕该如何奖赏这个花木兰呢。”伴随着天子变声器独有的公鸭嗓声音,花木兰三个朱笔大字被书写在了屏风上,比上两个名字足足大了一圈。张望接过了笔,眼睛紧盯着脚面,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老臣驽钝,还请陛下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