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著那话头转得不对,便伸手想捉住那童子问个清楚,可明明伸出了手去,却丝毫都触不到那童子,他的手竟然从那童子身上穿了过去。
他僵在了那里,浑身上下就仿佛被人忽地浇了一桶雪水,凉透了。
那童子抖了一下,歪著脑袋,瞪他一眼,说,「你做什麽?」
他咬著唇,别过了脸去。
那童子又望他一眼,说,「你还不快快随这臭道士一同离开?如今你也没了肉身,想和我家公子一起也是不能了。」
他却不听,仍旧望著那竹楼。
「我路上和你说的那些话,你要是告诉公子半个字,我就……」那童子转了转眼珠,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说,「啄瞎你双眼!」
他突然气了起来,却仍旧忍住了,只说,「我只远远的看著,也不成麽?我不和他说话,仙师也说了,你家公子瞧不见我的。」
那童子大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仰著头望住了他,也有些怔住了。
那道士暗暗的叹了一声,对他们说,「你们随我来。」
那童子便默然的跟上,他虽然不解,却也跟著朝前走去。
他们沿著那谷底的蜿蜒溪水慢慢朝前走著,然後又绕过一片竹林,在那林中站定了,再往前一看,那里有一张石桌,又有几个石凳,那石凳上坐著的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他照思夜想的阿六。
他又惊又喜,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麽样才好了似的。那溪水仍旧从竹林边密密的流过,昭云背著手,站在阿六身旁,阿六却微微的仰著头,不知道在望什麽,那两个却好像在说话的样子。他们离得终究还是远些,只是看得出哪些人,哪里听得到那些人在说些什麽。他只看阿六似乎在笑的样子,虽然也还看不真切,可他心里就如针刺一般,不舒服了起来。
那道士却仍旧抓著他,似笑非笑的问他说,「你如今还想见他?」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定在了阿六身上,一下也不舍得离开。
那道士又问他,「那你不如去问问他想不想见你?能不能看得见你?」
他张开了口,却又哑然。
那道士说,「你那身子不过是假借而来,如今你满了十八,便再也用不得了,你和那凡尘俗世,也该了断了。我只问一句话,从此以後,你是想要就如此这般的留在这人世间呢,还是跟我修仙向道?」
他哪里还用多想,只说,「哪怕只剩游魂散魄,我也要跟阿六一起。」
那道士嘿然一笑,便说,「有气便有感,你也是可以去见他的,只是你先去问问,他想不想见你。倘若他不肯见你,或者根本无甚感应,你还回来跟我修道,可好?」
何必再去问?
他摇摇头,说,「倘若他不肯和我一起,我便仍旧回乡下去,和阿婆在一起,陪她终老。等阿婆不在了,我再回来寻他,倘若他仍是不肯见我,我就仍旧远远的等著,只怕只是望著他也好。」
那道士没了法子,就说,「你是那一点仙气所化,我也不能把你如何,只是你自己掂量著罢。既然他不能见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他转过头来,望著那道士,笑著说道,「他若想来见我,自然会来见我,他若不想来见我,我也不去惹他烦恼,只在这里等著,难道不成麽?」
那道士叹道,「可怜你这孩儿实在太痴。」
说完,便与那童子相互的望了一眼,那童子眼眶一红,就说,「这样的人,也是难得。那就成全了他罢,大不了我给你摇铃拄棍儿。」
那道士就叹了口气,拿出那木匣来,口中仍旧念念有词,然後伸手捉了他过来,竟然就往那砚台上猛力的一掼。他大叫一声,再睁开眼时,只看到自己有手有脚,仍旧是那个孔家老小,姓孔名雀的少年模样。
只是那木匣里却空空再无他物了,他这才明白了过来,难道那道士把这仙器化成了个人形,平白的送给了他。
那道士就在他身後用力的推了一把,大声喝道,「你去罢!」
他转过身,深深一拜,只说,仙师恩德,我永世难忘。
那道士便笑笑,也不言语,他便转身走了两步,那童子却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他便又回头去看那童子,奇怪那童子怎麽不同他一起去。
那童子整了整衣裳,就朝他行了个礼,惨然一笑,同他说,「我设计了那孔雀王,就再也不能留在这南边了,我也对不起公子,如今也再没有脸见他了。我就随这老道做个童子好了。」
他怔了一下。
那童子垂下眼又思想了片刻,竟然又朝他深深的一拜,就说,「你只对公子说,云廷十分的感激公子的恩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於我有如再生父母,就算拿了我的性命来换,也是报答不尽的。只是云廷一心向道,如今随了孔真人,浪荡四海,飘零不定,倘若能修成正果,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他瞧著那童子,就问说,「你不去亲口和他说麽?」
那童子笑了一下,说,「怪不得公子说你是个傻子,公子如今这样,多半儿也是我害的,这话可叫我如何说得出口呢。一步错,步步错,只是我如今後悔,也没法子了。再见公子却是不能了,只怕我到了他面前,羞愤要死的心都有了。」
说完,又朝他拜了一拜,就跟著那道人走了。
他怔怔的望著那两人的身影没入竹林之中,这才回过了神来,从那竹林里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个身子於他也是新的,用起来仍旧有些不便,一路上只能缓缓的走著,不然便会跌倒了。等到他终於走得近了,把阿六的面容看得真切了,也听得清楚阿六的声音了,却累得不成了,便站在那里歇息片刻。大约初时一鼓作气,真到了这近处却再也使不上半分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