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对秦氏有“真爱”?
或许他对秦氏有几分真情,见她逝去,悲痛难以自抑,也无心在人前掩饰,恨不得倾其所有为其大葬,聊以寄托哀思。就好象顺治帝强抢弟媳董鄂氏,在她死后痛不欲生,丧礼也极尽奢华,还不顾群臣反对追封为皇后,可是,就算真的有情,也不能抹去其乱伦违礼枉顾亲情的罪过。
难道这贾珍也是看多了琼瑶奶奶爱情文的现代人穿过来的?信奉爱情至上爱情无罪,为了爱情置伦理道德,亲情,舆论,甚至外头的脸面于不顾,也许他也曾经过复杂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选择了“爱情”。
象这样放弃一切,甚至连脸面连亲情都不要的“爱情”,也算不得什么神圣、伟大。
贾环对贾珍这样的“情种”横竖瞧不惯,反感的要命,本来他还曾想过如何挽救贾府败落的命运,现在又动摇了,贾府如此淫奢,上下人等只知享福不知上进,尽出些无耻不肖子弟,这样的家不败真是没天理,救他做甚。
可是贾府败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象黛玉探春这样纯真美好的女子也难免悲剧命运。
包括他自己,若没了家族庇佑,死了都没人管。上回被绑架胁迫,已经让他深刻体会到权势的重要性。
这里秦氏丧事未过,赵姨娘又生事非,悄悄对贾环说:“听说蓉大奶奶是上吊死的,而且她身世很可疑,谁会从养生堂抱个女孩儿呢,还嫁到贾府这样的门第,全家上下把她捧得象珍宝一般,听说她娘家来头很大……”
贾环喝止她:“你快闭嘴,这话不要乱说,如果听到有人议论,你立即回了太太。”
赵姨娘不解,贾环指点她:“你不是想着在府里立个体统么,要立威得挑时候挑事情,这事就是立威的事,你不要成天找奴才生事,如果听见有人议论蓉大奶奶的事,立即喝止他,若是他们不听,你就回太太,这事谁都不会说你不是,反而会说你有脑子。”
赵姨娘纳闷,听他说的肯定,也只得先放在心里。
贾环也过怀疑秦氏的身世,看家里埋了个不定时炸弹,心里更烦。
徐文璧很快发觉他闷闷不乐,问他怎么回事。
贾环对他是无话不说,道:“家里上下人等只知享福,不知筹划,更有那不肖子弟败德坏行,眼见家门危机在前,败亡难免,前有险阻,后无退路,心里着急忧虑又没有法子可想,所以心烦。”
徐文璧早知他见识不凡,没想到他居然身处富贵中能思危思安思退,与那些只知享福的纨绔真是不一样。
“你能想得远也是难得,只是世路穷通有定,非人力所能勉强。”
“难道我就这么坐看家族败亡吗?”贾环愈发烦恼。
徐文璧打开书房窗户,看向更远的天空。远处的天空灰蒙阴暗,有风雨欲来之势。
“你忧心家族命运,只是担心自己不能永享福贵。你可知外面更广阔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贾环肃然听讲。
“北边,鞑子连年入寇,侵犯山西辽东一带,我朝大军居然不敢与敌对阵,一仗即溃,如土鸡瓦狗一般,竟放任鞑子烧杀抢掠,掳我子民夺我财富,甚至还杀害平民冒充敌首谎报战功的。”徐文璧说着激动起来,双眸发亮,挥舞拳头。“还有云贵川之地的蛮族土司,不服教化借机反叛。广大百姓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一年辛苦难得温饱,而富贵豪门抢取豪夺,吞并土地,百姓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流离失所成为流民,这些流民就是埋下大乱的隐患。
再看朝中奸相当国,蒙蔽圣听,党派林立,内斗不止,一心为国的人少之又少,只知争权夺势苟且偷安。殊不知如今天下表面看上去是盛世,其实狼犬遍地、民不聊生,国运垂危矣。”
贾环头一回听说这话,陷入巨大震惊中,他来这里眼见耳闻,无不是富贵安定的太平盛世,哪里想到外面更广阔的地方,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痛苦哀嚎,妻离子散。而他的眼光心思只放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保持家族的安富尊荣,如果把自己摘出来继续过好日子。
贾环脸上阵阵发烧,羞愧地看着师父。
徐文璧看着远处的天空,好象看见远处有无数饥民呼号,眼里盈上一眶泪水。半晌才恢复过来,抹把眼睛,转过身神情严肃地说:“你盼着自己家能长久尊荣,就算是圣眷永远,可是处在这大乱将起之世,一家一姓的平安富足,又如何独善自保呢?”
贾环沉思起来,从此眼光放在更远处,心胸更加宽广,虽然对未来的路仍然有些看得不大清楚,可是原先那些浮躁和不安,已经统统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有出息,有机会则兼济天下,没有路子也可独善其身。
徐文璧见他心结难解,时不时带他出门逛去,只是并不只带着他去那繁华热闹的地方,而是带他去那市井小民之处,让他了解民生。
京城热闹之处就在大庙,城里以隆福寺和护国寺为首,城外以城隍庙为主,每月开六七天,京里人到这庙中游玩买东西,习惯叫“逛庙”,自前朝就很热闹,传至百年,更是繁华。每天营业额相当大,所以叫“大庙”。
庙上生意,也就是金银铜磁玉器摆设,古董、吃食、衣服,还有耍把式卖艺的,另有卖花木的,摆得满满当当,花香宜人。
贾环看到大廊庙会上各种各样的新奇东西,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玩得不亦乐乎。
徐文璧带他出来逛可不是只为了玩来着,拿起一个可爱的可以做枕头的布老虎,问道:“这个东西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