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不语,看向江慧嘉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审视。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为宋熠求娶江家女是不是做错了。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江老二,又还有谁会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就是那等愿意卖女儿的人家,也不可能会把女儿“卖”到清贫的老宋家来!江慧嘉已经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能为宋熠选择的最好的了。更何况,他还挟恩了一回,真说起来,他当时那样的行为,是对不住江氏的。宋老爷子的面容半遮在向晚的阴影里,叫江慧嘉看不清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但江慧嘉知道一点,即便宋老爷子再不赞同他今日所作所为,他也顶多就是不愉快,他绝不可能因此就让宋熠休妻。他不敢,他也不能!江慧嘉心里有底气,又仰起头,面上带着焦急,哭道:“爷爷,我做的错事,旁的都还好说,唯恐连累五弟科考,带累他声名……爷爷,您罚我吧!”宋老爷子身上微微一颤,目光一凛,看向江慧嘉的目光里就又多了几分不同。他先时只想到江慧嘉竟连“缝人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敢做,就隐隐有些后悔将她聘来给宋熠了。但这婚事本就来得特殊,却是容不得他反悔。而此时,江慧嘉又提到了害怕带累宋五郎的名声,宋老爷子经她这简单一句话,却想到了更多。自从宋熠受伤,宋五郎就成了老宋家唯一还有希望科举的读书人!江氏做人做事竟这样大胆,要说她有朝一日有可能连累到整个老宋家的名声,宋老爷子是相信的。可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可能,就叫宋熠休妻!休了江慧嘉还有谁能照顾宋熠?宋老爷子沉吟良久,最终一叹:“罢了,你近日少出门便是,安心服侍好三郎,旁的少说少做。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经此番教训,也当知晓何谓谨言慎行。起来罢,跪久了伤身。”他也有他的处事智慧,平常家事上活稀泥是一桩,在面对江慧嘉这样一个来历特殊的孙媳妇时,多多示之以宽容和恩惠也是一桩。江慧嘉就站起身,又将随身带着的篮子拿到身前来。她才回来就径直到了宋老爷子这里,先前一直挽着的篮子也一道带了过来。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一块布,一边说道:“爷爷,孙媳这一次在县城倒是寻到了四轮车,原来他们都将此物叫做轮椅。只是轮椅需订做,因此今日拿不回来。孙媳定了一辆,总花费八贯钱,等日后做好了,他们负责送的。”宋老爷子轻“啊”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是老读书人,虽然家中清贫,可他有时候却还有些清高气,倒不觉得八贯钱一辆的轮椅有多贵。江慧嘉又取了篮子里的医书出来,双手捧到宋老爷子面前,说道:“爷爷,这几本医书是从集仁书铺寻来的,孙媳寻思,多看些医书,虽不指望成为良医,但多少通些医理,日后照顾三郎时也多些益处。”又道:“只是孙媳只是粗通文墨,识得几个字而已,又怕错解了医书,反而不美,还要请您老人家先看过,多多指导。”宋老爷子又“啊”一声,这一次他的语调里是充满了惊异的。他是真没能料到,江慧嘉一个商户女居然识字。士农工商,宋老爷子从来以读书人自傲,最是看不起商户。此番若非宋熠伤得无人肯嫁,他就是为宋熠聘一个贫农家的女儿也不会愿意聘商户女。江慧嘉居然识字,这对他来说是意外惊喜,倒是觉得江氏配宋熠,恍惚也不差了。江慧嘉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倘若知晓,必定回他一个冷笑。不过宋老爷子接下来的话,倒是她早有预料的。宋老爷子道:“你倒是有心,这些医书买得好。”接着又一叹,“只是给我看做什么?叫鹤轩看,他满腹文章,书是读得极好的。”说到这里,忽然喉头一哽,悲从中来。想及宋熠从前何等聪慧,何等风姿,如今竟成了一个废人,一时就满心悲伤,恨不能以身相替,仿佛才能稍解痛苦。他摆摆手:“拿下去罢,叫三郎有几本书看也好……”说着,又似乎是想到时候什么,面上又是一痛。江慧嘉想到了宋熠书架上那可怜兮兮的几本启蒙书,忽然觉得这里头似乎还有故事。她倒也没有穷根究底的心思,只收了书,应声退下。走到门边时说道:“爷爷,孙媳请了悬壶堂的大夫出诊,他们说是最迟后日能来。”里头就又传出宋老爷子轻轻一道“啊”声。宋熠提分家这边江慧嘉与宋老爷子一番谈话,那边张氏同余氏也自是大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