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人入宫,路过御书房,却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从当差的宦官那里听闻,瞿大公子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夜。陛下原本以为他肯悔改了,给了他台阶下,只要认错既往不咎。却不料,那瞿大公子不识好歹,油盐不进,偏生嚷嚷着,思慕公主,只求此一人。惹得龙颜大怒,罚了三十大板,被下了大牢。
两人听闻都没言语,沉默着走到乐徽殿。
凤羲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笑意盈盈地出来迎接,招呼着两人入座。
其实啊,孟若渔多希望眼前的女子不要再笑了,多希望她也能软弱一下,也能哭上一场。怎样都好,只是不要再笑了。
但那副面具戴久了,并不容易摘下来。
“父皇说和亲之日定在三日后,这一走便不能再见阿尘了。”凤羲公主递上来一盘糕点,掩唇笑着说道,“你可收收你的脾气。若渔也要帮着管管,盯着他一点。”
“还有王爷,代我向他问安。此去不知何时能见了。”
“对了,阿尘,你要多照顾一点春祺,他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深宫里甚是不易。”
……
凤羲将什么都叮咛了一遍,却独独漏了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不敢提,不堪提。
狄尘也没心没肺地嫌弃着凤羲的唠叨,露出云淡风轻的笑意。
凤羲想要揭过不提,狄尘便陪着她演。
临走的时候,狄尘却停在了门口:“凤羲阿姐,瞿泾川说他愿舍弃一切,与你亡命天涯,你……”
凤羲露出了苍白的笑容:“亡命天涯吗?他怎么这般糊涂,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要犯这抗旨不尊的死罪。何况这婚事如今已不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事,而是牵扯到天彧和羌国,我们如何能一走了之。”
凤羲低下头,喃喃说道,“阿尘,你替我告诉瞿公子,就说……就说我五日之后和亲羌国。”
“还有,让他尽早死了心,熄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告诉他,他愿意亡命天涯,我可不愿与他做露水夫妻,让他好自为之。”这一句狠厉的话用尽了凤羲身上的所有力气,她说的决绝而悲怆。
许久之后,狄尘缓缓应道,“好。”
大牢里,阴暗潮湿,两人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一间牢房前。里面的男子衣服上染了污秽和血迹,已难辨白色,墨发散落带着几根杂草。男子抬头望过来,还是苍白而冷淡的神情,唇瓣干裂渗出血丝,与之前意气风发的白衣状元郎判若两人。
他缄默地看着两人。
“此行是想要来告知瞿公子,阿姐五日之后将要远嫁羌国。”
闻言,男子清冷的面庞有了一丝碎裂,霎时间,惨白的脸颊上唯独双眸染上赤色。他手脚缚着锁链,踉跄着扑到牢门前,“你……说什么……”
狄尘毫无情绪地又重复了一遍,“阿姐五日之后远嫁羌国。”
“你告诉凤羲公主,说我会带她走的……你告诉凤羲,让她不要走……等我……”男子残破的身子凋零的枯叶一般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哽咽,双手死死攥着铁门,晃得嘎吱作响。
狄尘俯下身子,垂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带阿姐走?你已自身难保,又如何保下阿姐?”语气里淬着寒冰。“趁早死了心,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想死,我可不愿我阿姐陪你送死!”
狄尘的话音刚落,男子的双手松了力气跌落在地,顷刻间颓然如死物。
是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使做了万人艳羡的状元郎,即使得了天彧皇帝的另眼相待。
他一直身不由己,即使倾心于谁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是人人称道的竹篁公子,名动天下,惊才绝艳。
可谁知,他最是厌恶读书,最是厌恶经论儒学。他也曾希望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摸鱼捉虫、爬山上树,挨父母的一顿揍。
但他不能,一次任性都不行。
直到他遇见凤羲,遇到那个天性恣意的少女。一个会带着他逃夫子的课,还兴趣盎然捞了御花园池塘里的锦鲤,烤鱼给他吃的少女。
但少女没让他更叛逆,反而让他暗下决心要更为勤勉。他想要科考入仕,他想要位高权重,高到他能不顾父亲的逼迫,高到他能在皇帝面前求取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随后,同她一块归隐。
因为他记得,她曾在一棵吊满了木牌的祈愿树下,双手合十,虔诚地轻轻诉说自己的愿望:来世愿做乡野人家的子女,不慕权财,无拘无束,寻一心上人白头偕老。
来世太久,他等不到,这一世就要用尽自己的全力还了她的愿。
奈何自己高中状元郎之时,却是心爱之人远嫁他国之日。
这命运贯会戏弄于人!
他说恋慕于她,便出不了大牢;
他出了大牢,便再没资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