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吕布也看不见了。他要住军营里,日夜操练。荆州的夜渐凉。白天也渐凉。凉着凉着竟下起秋天的雨。吕布竟透着雨回了来。他没打伞,用身体护着枚匣子。木耳忙给他递过毛巾。吕布将匣子放桌上,边卸去身上能倒出水的衣甲,边与木耳道:“给你的。”木耳将匣子打开,里边是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倒满酱油的咸豆花!吕小布你存心气我是不?从前就跟你说我喜欢吃甜的!吕布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木耳才见得他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俱是曹营中受过的酷刑所致。木耳不忍再看。能遇回吕小布已是最大的幸运,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便坐下来,一勺一勺地把咸豆花往嘴里送。外头很冷,心里很热。吕布忽地道:“今日你又长了一岁。”木耳大喜过望,今天就是他的生日,可吕布怎么会知道?吕布没卖关子,他说大佬告诉他就是今天。大佬是郭嘉。郭嘉临走前给吕布留下封信,详细地把郭宾的生辰八字、衣食喜好等等全告诉吕布。吕布平日不说,总是记得的。他从襄阳跑到新野,好容易才寻到个当年在长安丁记食肆当过学徒的厨子,再把他软硬兼施地请到襄阳,才做的这碗豆花。若非郭嘉信中未注明甜咸,他定会留心的。木耳看着信,古字他认不得几个,生辰倒是能看出。郭宾的记忆与他确认,今天也是郭宾的生辰。郭嘉关心的一直是郭宾。这有什么可吃醋的呢?郭嘉关心他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木耳从未对郭嘉有过非分之想,他只是享受被哥哥照顾着宠着的感觉。木耳也没有什么兄长,他生下来就是家中独子。在他那个世纪属于特殊的家庭,别的家庭都盼着越多越好,偏他家生了他都不生了,自小当宝贝哄着伺候着,万千宠爱,唯独没有哥哥的宠爱。所以木耳更喜欢吕小布这种年纪比他稍大的,个头比他高的,身体比他强壮的。曹丕小朋友自然是排不上队的。他把信还给吕布:“你不必都照上面做的。”那是郭嘉对郭宾的情感,他不想要。吕布仍把信郑重地收好。他这一路想通想透,他非但怕郭嘉,也感激郭嘉,郭嘉是那个烈火中赐他涅槃的神。木耳是神的化身,自然也该供奉的。吕布便供奉着,按着神旨供奉着,不打不骂,不碰不亵渎,触犯天威不是闹着玩的。木耳吃到一半,看吕布光着身子迎着门外的秋风,把余下的豆花送他面前,去把门关上,嘱咐他:“你吃吧,暖暖也好。”吕布也不爱吃咸豆花,闻着气味想吐。既然神仙吩咐,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木耳看他夸张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对吕小布所知甚少。他的生日、他的喜好,木耳都一无所知。木耳还待问他,吕布已急匆匆换上干衣服,穿上衣甲,戴顶斗笠。他要趁着雨未停,与将士们在雨中演练一番。木耳笑了,战神的喜好可不就是作战,可不就是战争的胜利。所以狂刷吕小布好感的方法就是帮他打赢曹操。尊主难得夸他:“开窍!”木耳想起尊主一直在怂恿他挑衅曹操。从邺城强攻将军府,到乌桓假扮郭嘉,再到许都强行劫走吕布,这分明每一步都有激怒曹操的可能。再加上贾诩这厮不偏不倚地,非要把两人送到荆州这块即将被曹家铁骑踏平的地块。“你跟曹操有仇,还是跟郭嘉有仇,还是跟他们都有仇?”木耳自以为抓住了尊主的心思。尊主又不答。他总能把话题岔到万里之外:“敢不敢把你身体借我?两个时辰,直到酉时。”我要吕小布(5)骗人鬼想要,木耳就给,只要他不去欺负吕小布。尊主笑道:“没空欺负你的吕小布。”尊主撑起把伞,走到门外,望见街上来来往往的同撑伞的人流,选中一个道士打扮的小伙子。小伙子眉心一点痣,痣下双目与尊主的眼神交锋,里边登时失去光芒。他的身体变得笔直僵硬,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人,一板一眼地在雨中走着。“你又搞什么怪事?”木耳见他出来就作妖。“过生日啊,我生日,勉强带着你一起过。”尊主敲敲脸颊,他好像觉得脸颊就是木耳。木耳才知道他也是今天的生日。三个生日一样的人挤在同一个躯体里,有点奇妙。被尊主催眠的那人渐渐地将街道上的人都传染,街道上的人再渐渐地将全城的人都传染,很快放眼望去,襄阳城里全是发条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