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落,便怔愣在原地。三壶桑落酒,胡侃天与地……那已然是许久前的光景了。自云归执意留在宫中,他们这昔日的“三酒友”便渐成陌路。到如今,隔的竟是黄泉路。施渊露出笑容来,只是那笑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桑落桑落……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往日便是喝多了这桑落酒,如今只得生离死别……”柳北终究未能忍住。哽咽出声,“我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是他了结自己的时候……”说着颓唐地坐下来,“你说他怎么就这样走了,怎么就是这么一个结局?”虽然早料得云归的日子不会太好,往后怕是亦会留下骂名,可到底是以为能善终的。或许是他太天真,又或许他自欺欺人。“我没敢去。”施渊开口道,嗓音带些沙哑,“他被害成这样,我却还替那个人卖命效劳,我怕他怪我怨我……”说着却又笑起来,“不要紧……从今往后,我会替他好好讨债。”柳北看向施渊,“他又怎会怪你?便是你不替他讨,他亦不会怪你。”又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白茫茫雪地上,“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识的时候?”“记得,怎么能忘?”施渊答道。当年是靖三百一十年春。阳光明媚,连风中都好似有花香。三个人一样的少年壮志,一样的自命不凡。各自跟随着父亲去凑文武会的热闹。施渊刚一踏入园中,便有许多人上前来夸他翩翩少年,少年心性,自是更为自得。只是欢喜不过几刻,他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往园中行来的少年一袭白衣,面如冠玉,虽神色清冷,却更添出尘之姿。虽知风姿不如对方,可到底自信胜人一筹,毕竟躯壳再好,亦不过是一副皮囊。人这一生,终究得靠本事。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却又忍不住频频偷瞄过去。文武会的开场历来是观戏。不知是何人点的一出《浮生梦》,优伶在戏台子吊着嗓子唱道:“心心念念盼,与君恩爱到白头。转眼新成旧,却道我纠缠不休!心死爱成灰,不如坠梦不觉醒。往事陪做酒,权当浮生梦魂游……”他向那个少年看去,却见白衣胜雪,双眸轻闭,好似已然入梦去。回到过去“……心死爱成灰,不如坠梦不觉醒。往事陪做酒,权当浮生梦魂游……”尖尖细细的声音含着幽怨,似远似近地飘入耳中。依稀想起这唱的好似是《浮生梦》里的戏文。自入宫中,便再未曾听过这出戏。向寻素来不喜这些唱情愁爱怨的戏曲,宫中自不会有人不识趣。既如此,又是谁如此大胆,唱起这出戏来?猜想着,又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佞幸云归,祸乱宫廷,干扰朝政,残害忠良……午门暂立决……”尖细得近乎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幕幕场景便就都涌入脑海,最后定格的是——漫天雪舞,嘈杂人声——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原来……他已经死了。“醒醒,醒醒,你昨儿干什么去了?好端端打起盹儿来……”是谁在说话?这般一想后,才发觉不对来。死后的人还能听见声音,还能思考?还能觉得心口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神慌乱间,手肘被用力一推,身体便也跟着一动。好似因此睁开了眼眸,因为他突然瞧见了眼前景象——高高的戏台子上,优伶挥舞着宽大的戏服袖子唱戏,乐师神情专注地奏乐,还是那一曲《浮生梦》。瞪大了眼盯着半晌,景象仍在,又迟缓转头望向四周,见得坐在前侧处的男子,更是怔愣当场,久久不能回神。尚未发白的两鬓,留着小撮胡子的下巴,透着威严的眉目——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怎么?还不回过神来?早知道你这副德行,我可不带你出门丢人。”云锵吹胡子瞪眼地低声斥道。云归眨了眨眼,父亲有多少年未有这般与他说话了?看着严厉,实则是爱之深责之切。故而当年他一意孤行,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后,父亲便从此一蹶不振,颓唐抑郁。好似在一夕之间,老去了几十岁。亦再不愿见他一面,更别说与他说话。眼前蒙了一层水汽,终究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抚那两鬓。好似过了很久,他的手才终于触碰到那鬓边,竟是可以触碰到的。硬厚的黑发,贴着指尖……云锵终于发觉不对,“你还没睡醒?这文武会不是你自个儿要求来的?现下倒是神游去了?”文武会?文武会……“砰”的一声响,却是他陡然站起身,碰掉了身后的椅子。这一声说大不小,倒也引起了旁处人的注意,循着声音便向他看来。大多是他记得的面孔——大权在握、被他和那人联手废去的曹丞相;后来深受重用的吏部尚书;还有那个此时盯着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