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却正看见窗子开着,院子里于十三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指指如意的背影,又指指他的手,张大嘴一副要叫出来的样子。
宁远舟闪电般划了四个手势——“噤声”“抹脖子”“向后转”“回屋去”。
于十三一脸不甘,狠狠挥了几下拳,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宁远舟安下心来。却又忍不住抬起手背,只觉如意指尖划过的地方,微微热了起来。
杨盈站在水池边,扎着马步。她在车上颠簸一整天,又没好好用过晚饭,此刻早已脱力,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之间,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郑青云的身影。
临行那日的夜里,依稀也是同样的月色。郑青云与她执手互诉衷肠,泪眼相别。青云抬手轻轻帮她拭去泪水,温柔的声音仿佛依旧响在耳边。
她心中悲凄,一时间相思之意、思乡之情悉数涌上心头。一个错神,膝盖便瘫软下来。几乎扑到在地时,一双手从旁伸出,及时扶住了她。
杨盈醒过神来,见是如意,惊喜地唤道:“如意姐!”
她想站直,但双腿酸痛不已。
如意搀住她,见她还在努力,便道:“不问我为什么让你站马步?”
杨盈的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不知道,但你做什么肯定都是为我好。”
如意顿了顿,仔细解释:“你吃不下东西,一是因为脾胃虚,二是因为长久不活动。出点汗,累一点,慢慢的就会有胃口了。”
杨盈忙点头,勉强站好:“好,我再来。”
如意看她摇摇欲坠,声音不觉便一缓,道:“先休息一刻再继续。”
杨盈忙又乖乖地坐好。
如意皱了皱眉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听话?”
杨盈声音低低的,乖巧又软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啦,你的话,我肯定听。”
如意却并不这么认为:“不,你身为公主,明女史待你那么差,可她的话你也听。这只说明一件事,你以前习惯了顺从别人,根本不敢反抗别人。”
杨盈一滞,垂下头去:“乳娘和女官都是这么教我的,她们说女子要以贞静温顺为要,我是公主,更应该如此。不然,以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是公主,大可以独身一人,永世自在。”
杨盈愕然:“可是,我要是不嫁人,以后谁照顾我,谁陪我说笑,又怎么生小宝宝啊?”
如意冷笑:“嫁人有什么好?人生莫作他人妇,百年苦乐由他人。不用嫁人,女人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如意眼前再次浮现华服女子身在一片火光中的场景,只听那人含泪带笑对她说:“你是个傻孩子,除了杀人,别的什么也不懂。我只要你记得一句话:这一生,千万别爱上男人,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记住了吗?”
杨盈有些懵,她本能地相信如意不会骗她,可这念头太过匪夷所思了。不但同她以往所受教导背道而驰,甚至一言打翻了她一直以来的向往和努力。她不知该怎么反驳,好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别人都说,找一个好驸马,就是我一辈子最重要的事。”
如意闻言从回忆中醒转,嗤之以鼻:“他们在骗你。”
“不会的,别人骗我,可皇嫂绝对不会,她也这么说。”提及萧皇后,杨盈言之凿凿,目光里满是笃信。
如意冷笑:“是吗?那你知道萧皇后其实是一心想要送你下黄泉吗?”
杨盈霍地站起,瞪着如意:“我不许你这么说皇嫂,她待我那么好!”
“待你好,却明知道你是个漏洞百出的公主,还派你女扮男装出使安国?你真当安国的百官都是瞎子,看不出你连喉结都没有?为什么只派来一个色厉内荏的长史,和一个飞扬跋扈的草包女官?”
杨盈震惊地看着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这样的,我,我是事起仓促、临危受难……”
“等你见到阎王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告诉他。”
杨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意直视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丹阳王根本不想你皇兄平安归来,他恨不得现在就看到你皇兄的尸首,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兄终弟及;皇后也没那么想救你皇兄,她只想再拖多几个月,等她生下孩子,就可以遥尊你皇兄为太上皇,自己以太后之名临朝称制。至于你和你皇兄两个人质,最好一直呆在安国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过几年一病而死,这,才叫皆大欢喜。”
杨盈看着她,在她的进逼下步步后退。如意每说一句,她心中笃信便破碎一分,更合理的真相卷着惊骇的巨浪冲击着内心,终于让过往一切笃信轰然坍塌。她忍不住大喊着打断了如意的话,“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