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笑着上前,“方才骑马都没给叔叔行礼,阿遥见过许叔叔。”许人境一手挽住,不动声色地打量穆遥——鬓发之中尽是细沙,还未洗浴,衣裳却换了正服。暗暗点头,是个知礼的。三人一齐上马,各带侍从往城外去。刚到辕门,便见一个人立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来人同许人境差不多年纪,白面有须,温文尔雅。穆遥奔到近前翻身下马,疾步上前一拱到地,扑地磕一个头,“崔叔叔。”崔沪一把拉起来,“军中怎好行此大礼?”穆遥站起身,笑嘻嘻道,“崔叔叔同家父以兄弟论交,阿遥磕个头不应该吗?”崔沪心中满意,口中却道,“中京城你同我行这个礼也罢了,军中你我相差区区半级,本将受不起穆将军的礼。回头御史台弹劾我,你便是罪魁祸首。”二人说笑一时便往里走,崔沪道,“阿遥,有几桩事,需同你说。”许人境极有眼色地放慢脚步,胡剑雄更不敢上前,二人压着侍从远远坠在后头。崔沪回头看一眼,“中京要派人来。”“北境监军?”穆遥道,“阿遥路上遇到李关山,听他提起过。”崔沪点头,“我急着赶过来,便是为这事。祖例监军持天子剑,有阵前斩将之权——如今战事顺利,来的人若是个晓事的也就罢了,若是个不晓事的,大好局面一夕消失,岂不叫人难受?”穆遥沉吟一时,“崔叔叔可知来的是谁?”崔沪摇头。穆遥暗骂一句滑头,索性把话完全挑到明处,“老祖宗可曾同崔叔叔提起?”崔沪越发沉重地摇头。穆遥见崔沪神情不像作假,认真吃一惊——老祖宗是宦官一派,门下宦臣多得数不清,清流却极其罕见。崔沪不仅出身清流,身居镇北将军,还掌着冀北军,可以说是老祖宗门下绝无仅有的一个国之柱石。因着这个,崔沪自来在老祖宗在面前最有脸面。穆遥沉吟一时,“想是老祖宗也不知道是谁……派监军来是朱相的意思?”“怎么会?”崔沪摇头,“朱相从来主张令出一门,将在外君命不受,怎么会安排监军?”叹一口气,“派人是老祖宗的意思。”老祖宗派的人,却不肯告诉崔沪——要不就是监军来头太大,要不就是崔沪失宠了。哪一个崔沪听了都刺耳朵。穆遥只好敷衍一句,“好在中京路途遥远,监军今日出发,到北境也要月余——”“必是就近任命。”崔沪语气沉重,“我问了老祖宗要不要派亲卫迎接,老祖说……”“什么?”“老祖说——”崔沪难堪道,“——说冀北军不顶用,他安排净军送过来。”中京净军,阉人组军,是老祖宗近卫。平日里明的暗的脏的烂的事早就叫他们做尽了,又是一群无根之人,打杀起来勇猛无比,什么也不怕——最是难缠。论战斗力,的确比冀北军强上十倍还不止。穆遥见崔沪满脸晦气,强忍着没笑出声。肃然道,“事已至此,叔叔可有应对之法?”崔沪止步,遥望崖州一点残影,“为今之计,唯有在监军抵达之前,了结战事。”——不知道是谁下了死令,命前路军留在崖州等着他崔大将军。穆遥压下心中讥讽,口中却连连称是。崔沪见穆遥半点不肯主动接茬,索性豁出面皮,“阿遥可有速决之法?”穆遥心中暗骂,面上却极殷勤,“阿遥便明日拔营,速速向王庭进军?”“行军再快也要一二月之期……”崔沪等一时,见穆遥只顾装傻,只好硬着头皮道,“若设法逼降丘林清,战事一夕消弭,善莫大焉。”穆遥此时方知崔沪打的这个主意,难免好奇,“丘林清虽然失了崖州,王庭尚可一战,怎肯轻易降我?”“她毕竟江山半失,未必还有战意。”崔沪试探道,“听闻你拿了高澄——”穆遥哪肯让他再往深说,立刻抢在头里,“阿遥即刻修书致丘林清,如若不降,我活剐了高澄。”“高澄只怕未必够分量,可惜没能拿到——”崔沪恐怕穆遥不爱听,“齐聿”两个字便咽回去。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个法子。”穆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崔沪谨慎地向后看一眼,许人境二人离得足有半里地,四下无人,便道,“伏青氏前日修书与我,愿与我军联手,共击丘林一族。”穆遥一句蠢材到口边又强压下去,“万万不可。伏青氏在北多年虎视眈眈,他们兵强马壮,与之联手无异与虎谋皮,只怕丘林氏未死,我军先已危急。”崔沪接连话不入港,被穆遥怼得挂不住,干笑一声,“怎么会?阿遥小儿见识。”一马当先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