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只能咨询陈明章的意见。陈明章帮他联系了几位外地的资深在职法医,他们看过王海军脖子的照片后,都表示针孔很新鲜,应该发生在死亡前不久。医院诊断报告是血糖过低导致的休克死亡,而调查王海军的病历发现他没有低血糖病史,因而怀疑他被注射了过量胰岛素。手臂和脖子上的淤痕是他被人强行抓住而留下的。但这些都需要法医对尸体进行进一步鉴定。江阳据此多次向上级提交调查申请,他怀疑这不只是简单的猝死,或涉及刑事犯罪,刑事罪的尸检就由不得家属反对了,但上级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而家属多次要求把王海军的尸体火化,只因检察院坚持反对,才暂时保留下来。这天傍晚下班后,江阳留在单位伏案写报告,却见妻子郭红霞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开口就问:“你找人接走了乐乐?”乐乐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过三岁,正在上幼儿园,每天四点放学。郭红霞要上班,都是让儿子在幼儿园待到五点才去接。结果今天五点她去接时,老师告诉她,有一个开着轿车来的中年男子,自称是江阳的朋友,替他接孩子,父母信息都说得完全一致,小地方的人思想单纯,于是老师就让他把孩子接走了。郭红霞知道丈夫为了案子最近都很忙,也没开轿车的朋友,更不会派人接孩子,她感到不对劲,连忙找到他单位。“没有,我从来没派人接乐乐!”江阳顿时感到整个头皮发麻,从椅子里跳了出来。郭红霞顷刻间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老师的话。江阳手足无措,急红了眼。一旁的办公室吴主任上来忙说:“别耽搁了,赶快去派出所报警,先把孩子找回来。”两人一听掉头就往外跑,吴主任满脸愁容地望着江阳奔波劳碌的背影,苦涩地叹口气,回到座位上,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他握着信封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叹口气,又把信封塞回了柜子。报完案,派出所做了登记,说失踪不到24小时,暂时不会调查,江阳跟他们争执了很久,最后找来了朱伟,朱伟把派出所的人痛骂了一顿,让他们赶紧出去找孩子。朱伟一路劝说安慰着惊慌失措的江阳和郭红霞,送他们回家,刚到家门口,看到了一辆轿车,车上下来一人,抱着正拿着玩具飞机高兴笑着的乐乐。胡一浪很远就笑眯眯地向他们打招呼:“怎么才回家,等你们很久了,带你们孩子吃了顿大餐,送了他一些玩具,你们不会生气吧?”郭红霞一看到儿子,连忙冲上去接过来,摸着头痛哭,对儿子又扭又骂,小孩子一下子大哭起来。胡一浪皱眉道:“这么小的孩子又不懂事,何必呢?”江阳冷冷地注视着胡一浪,走过去挽住妻子,示意她先回家,等到妻子上楼关上家门,他再也控制不住,冲过去就朝胡一浪一拳砸去,朱伟也同时冲上去,对着胡一浪一顿猛踢。这时,旁边响起“咔嚓”的相机声,胡一浪抱头大叫道:“把他们都拍下来,我要举报!”朱伟丝毫不顾,一拳朝他头上砸去:“我今天丢了公职也要弄死你!”胡一浪手下见对方下手实在太狠,忙冲了上去,强行拉开这两个近乎疯狂的家伙。胡一浪抹着满脸鲜血,狠声道:“你们好样的,等着,等着!”陈明章拿着茅台,给两人倒酒,笑说:“现在你们俩都暂停公职了,就在杭市多待些时间,我带你们出去玩玩散心,所有花销我包了。”“还是陈老板好啊,”朱伟端起酒杯一口干完,又自己满上一杯,“你这儿有吃有喝的,我才不想回去呢,待杭市多好,干吗回平康,对吧,小江?”江阳沉默了片刻,说:“我住几天就走,我回单位找领导尽快让我恢复工作。”朱伟摇着头说:“暂停公职,又不是把你开除了,急什么?”他停顿片刻,吃惊问,“该不会你还不死心,想继续查孙红运吧?”江阳不说话。陈明章微微叹息一声,也开始劝说:“小江啊,现在连白雪都放弃了,你又何必坚持呢?”“是啊,王海军尸体都被火化了,你现在能查什么?我们本来早几年就放弃了,后来丁春妹的案子浮出水面,原本以为是个新突破口,结果呢,哼,王海军在公安局被人谋杀了,你还查个屁啊!”江阳把酒一口喝完,马上倒了一杯:“我没想过他们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这种时候,如果我放弃了,那最终再也没办法法办他们了。我回去后,就把这些年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写出来,寄给市检察院、省高检院、最高检的检委会各个委员,还有省公安厅和公安部的领导,我坚信,总会有人来关注这些案子,这样的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陈明章抿抿嘴,放低了声音:“继续这么做,你考虑过后果吗?”江阳苦笑:“我已经不同于几年前了,现在的我对未来前途不再抱任何期待,现在的我,还能更糟吗?大不了他们也像前几次那样,找机会把我谋杀了吧,他们用我儿子威胁我时,我就不怕更坏的结果了。”“那你是不是应该为郭红霞和乐乐多考虑一点呢?”陈明章轻声的一句话突然触动了江阳心中最脆弱的防备,“他们先杀了侯贵平,后杀了丁春妹,又杀了王海军,杀了这么多人,他们早已肆无忌惮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阿雪只是被他们利用规则整倒,他们却从来没有对你们个人的人身安全下手。”江阳轻蔑地笑了笑:“我和阿雪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他们怎么下手?”“真要向你们下手,还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在公安局谋杀王海军困难小一点。”陈明章摇摇头,接着说,“他们不敢对你们下手,一是,你们是国家公职人员,二是,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和保护你们。”“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背后支持我们调查?”江阳冷笑。“有,而且有很多。这几年下来,你们对孙红运的调查,私底下在金市公检法里早已广为人知了,很多人都相信你们,但是他们不敢像你们一样,有勇气正面与那个庞大的团伙对抗,但是他们心里是支持你们的。要知道,大部分人的心地都是善良的,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就拿朱伟来说,当年在岳军裆下开枪,明面上是极恶劣的行为,坐上几年牢也不为过,为什么最后只是进修三年,回到原岗位?孙红运这些人还希望他继续当刑警吗?当然不。包括这一次,你们俩殴打胡一浪被拍下来了,上级对你们俩都有理由调离实职岗位,但没有,只是分别暂停公职三个月和一个月。是谁让你继续当刑警?是谁让你继续留在检察院?只有你们的领导。他们虽然保持沉默,但他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现在也是一种黑与白之间的平衡,如果你们俩遭到不测,那么此刻将引起沉默的大多数巨大的反弹。每个人都有人脉,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向公安部、最高检举报,也或许他们中本就有人认识很高级别的领导。当你们这样代表正义的调查人员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时,沉默的那一方会彻底愤怒,黑白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孙红运他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绝对不敢向你们个人下手。可是,他们虽不敢对你个人下手,却敢用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威胁你,到时该怎么办?你可以豁达,可是你的家庭是无辜的。算了吧,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管了,保持着这份平衡,也许若干年后真相在某一天、某一因素下,突然就大白了呢?”朱伟也说:“小江,老陈说得很对,你要为郭红霞和乐乐考虑,你是他们的依靠,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带去危险吧。”江阳握着酒杯,手停在空中,过了很久,慢慢地移到嘴边喝完,他身体里的生气仿佛都被抽空,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艰难又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我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