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收音机有短波,按照监狱规定是不能给你的。我看这样吧!康定雄,你过来!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个短波去掉,能去掉,就用;去不掉,那只有按规定退回去。”
“去的掉!咯则么子简单!”
“这样,你再写个申请书,把这个情况说明一下。就说如果去不掉短波,就自愿要求退回家里。”
父母自从接到信之后,就跑到县城的五星电器大卖场买了一个昂贵的收音机,127块。本想着这次可以满足儿子的心愿了,谁曾想会生出这档子事出来。不过康定雄没有食言,两天后,他就把崭新的收音机给了我,只是短波那里,似乎被扎了根绷带,掰不过去了。
家里一共寄来五副耳机,都是以前虚荣用的。无论Sony、Panasonic还是Sennheiser,副副都是经典,音质比起这里很多人用着的大帐上开的几块钱一副的地摊货,好太多了!不出所料,几幅耳机拿出来,很快成为焦点。有好几个人来借,包括高奇。
走近老狐狸
老狐狸今年四十七岁,个子不高,身体不胖,脑门不小,浑圆的光头上,发根有些发白,一副国字脸时常挂满笑容。
关于这个大人物,高奇前面已经告诉过我:“你看那只移动的摄像头,别看他一脸笑容,好像很真诚,这个人你得罪不起,否则,在整包组,三中队,四大队,你都不要指望有好日子过了。你过来之前我们小组有个安徽人,后来编队走了,就是看不惯他天天把电视机调的像个游戏机,一气之下冲过去把电视机给关了。你猜怎么样?来队长要给他吃电景棍,后来老家伙自己反过来帮他求情才放了一马,怎么放一马?站在电视机后面,一直站到收封,站一个星期!不行,再站一个星期!回到监房还不能睡觉,抄38条!”
“你拍拍他马屁,他还是很高兴的;去做他的佣人,他也不会让你白做!这样的人在外面社会地位很高的,到这里,也要面对这些三教九流。要说官司单位也怪,不论外面地位高低,一进了这地方,就跟吃了返老还童药似的,齐刷刷地都有了几分孩子气。他一把年纪整天跟林小牛打打闹闹,跟个小学生一样,这是什么?这是人家会寻找乐趣!乐趣是自己寻的,开心自己给的!”
老狐狸一开始对我虽然客气,但很快就变脸了。在监舍区,当马小明和刘小山跟他吵着要坐到外面去的时候,他也问我你想不想坐到外面来?我说随便,听你指示。他就不高兴了,说:“我没有权力指示你!你也不要听我指示。你这个人要事体。”脸色突然板下来,让我措手不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逐渐恢复了对我的客气。
每天早上班前会,他往往侃侃而谈,别人不好不点名,讲好时则必须指名道姓。
“我们在整包组改造,应该珍惜现在的改造环境。让你到楼上踩缝纫机试试看?我跟你讲,我从两中队调下来的,在那里小组学习组长、调度、事务犯都做过,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坐在那里踩缝纫机,每个人一把椅子,动也不好动!上面是流水线作业,你一慢,马上衣服就堆起来了!上厕所,对不起,也需要报告。”
“来队长说了,不珍惜这里环境的,就送你们到楼上去实习一段时间。还有,在这里改造,行为规范方面希望大家做做好,不要有事没事就给黄袖章抄报。两个黄袖章我也去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人家也没有办法,这是人家的劳役,讲的难听一点,人家的改造成绩也是从这里拿的。我不能让人家难做。关键是自己要做做好!你说为了屁大一点事被抄报,队长要找你教育,你自己还要写检查、扣分、停活动,阿烦啊?虽然讲现在扣点生产分对你改造影响不大,但是苦头也要自己吃!还有这地方现在改造形势都是老透明的,大家都是相互监督,不像老早,也没有哪个铆牢哪个。说穿了,大家都是为了点改造成绩!做啥?你做的不对人家不好讲你啊?帮帮忙!就是我们这些帮队长做点事情的小犯人,我没讲我是四犯,事实上我的确不是,我们小组的四犯是肖克利,生产组长!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学席委员,委员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大家给我面子,叫声康组长或者老康,我年纪确实比大家大一点!不客气的,就叫我名字,叫康定雄好了!做啥?名字不是用来叫的?我这人最不要啥感觉!我只要大家平平安安,该捞的好处捞特,早点回去,就结束了!没啥感觉不感觉的……”
老狐狸的嘴巴犹如滔滔江水,常常情不能已,每天早晨的班前会,每个礼拜天上午的生检会,大家都可以一饱大富豪激情演讲的耳福。
电视里放着的《夜雨》最近牵动鸟儿们的心,当看到那个一脸痴情的家伙被现实撞的头破血流时,老狐狸说了这样的话:“这个小伙子性格蛮讨女人欢喜的,但是他这个性格吃亏也就吃亏在这上面。”我总感觉,他像是在说我。
“找一个爱你的人做老婆,再找一个你爱的人做情人”,老狐狸微笑着发出感慨。
老姜的自行车
老姜队长推着一辆陈旧不堪的自行车,缓缓走进了工场间,“把肖克利叫过来”。
“巧——克力!”监督岗广东人哇哇的叫,肖克利很快来了,“姜队长啊,今朝咯车子啥地方坏啦?”
“其它地方噻蛮好,就是咯的脚踏板瓦特了!侬看看还好修吧?不好修我再去买一副新的脚踏板过来!”不等队长话音落地,肖克利已经把车子推到了车间的后面,箱子遮住了他那肥胖的身躯。
“这里的老队长节省嘛还是蛮节省的。他们工资那么高,像老姜,他的工资单我都见到过的,一个月七八千块钱,这些钱外面打工的有几个挣得到的?可是你看老姜穿的,用的,像什么?他口袋里总是装着两包烟,一包红双喜,给别人抽的。一包白牡丹,自己抽。人家民工都不要的坏自行车,他去买过来,让肖克利和边明存给他修修弄弄,擦擦洗洗,推出去再卖掉,一辆车赚个几十块钱差价。队长一个月工资七八千,犯人一个月小额工资二三十块,我们都不在乎那点钱!”狗头鸟告诉我。
边上的常友来不这么认为,“你不要小看他!今天破自行车,明天破轮椅,后天一大刀东西要去复印,大后天来个两卷封箱带,蚂蚁搬家,日积月累,也不少!这就是他几十年改造的结果!贪,懒!要说育景真是个不错的职业,他们现在享受的服务可能远超外面许多有头有脸的人,他们现在宏观遥控,平常的工作只需要签一个名字,有的时候连名字也懒得签了!像来队长,你看那个工时卡上面,不都是你狗头鸟给他写好的吗?”
许爱平又来了,这次,我卖弄出了昨天刚刚看到的文字,“有些人是无知而无畏,我们是有知所以无畏!”“对!为了心中的理想,就应该付出努力。哪怕艰难再多,但是我们毕竟在前进。”
我和爱平,有着心灵上的沟通。虽然他对自己目前的劳役和改造现状是满意的,但我也真心希望他能够早点扔掉那个热腾腾的大熨斗,去讨一份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