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太直白,说得陈景都没法接茬,这道理陈景哪能不明白,自是越明白越没法说。好在他运气不错,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接这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敞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陈二爷,我的字呢。”·陈景活了二十八,不对是快二十九年,头一次被人在大街上要债,而且人还是不用回头光听声儿就知道是谁的老熟人,这滋味可真新鲜。不过这事说来真是自己亏,上船头一天就许给人家一副字,原以为就是动动笔就能成了的一个行活儿,却不想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人家。当时因着在船上实在无趣,罗忠又整日待在自己的船舱里温书,陈景和刘汉青厮混在一起,白天见面晚上喝酒的,再是好友也腻歪。到第三天早上两人在甲板上撞见对方,都是相顾无言,只差泪两行了。好在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甲板上只有两个人不假,但船尾那头不还有万通镖局那几位嘛。陈景年少成名又家道中落,这些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不会轻易的看轻了谁。刘汉青本就是商贾人家出身的孩子,家里再是脱了商籍那也难免还有朋友亲戚还在做买卖,都说士农工商商籍最贱,武人都好歹算是有一门手艺,谁瞧不起谁都还不一定。所以旁的读书人或许还会有些自视过高瞧不上习武的莽夫,这两位却完全没有。商量好之后,当天晚上两人就端着陈景从三清哪儿磨磨唧唧哼哼啊啊好久,才求来的红烧肉和油炸花生米去了船尾套近乎。人家镖师是带着任务上船,说白了这一船的人和货就是万通镖局这回要保的镖。虽说走水路比走陆路轻松,也不用前后探路压尾那般折腾,但总归不可能跟三清他们一样,在船上认认真真过日子。如此一来,在吃饭这件事上几个镖师一直都是能凑合凑合就得了。大部分时候吃的是带上船的干粮,偶尔确实挺闲才跟船家借个炉子弄几个小菜对付对付。红烧肉这样的硬菜那可真是上了船就再没见过,陈景端着这个过去套近乎简直一套一个准儿,不到三天的功夫,俩读书人就彻底跟万通镖局的镖师们称兄道弟了。尤其胡镖头不光是个会功夫的大老粗,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不说,在镖局也是当了多年的镖头。这样的人肚里有货,虽说张嘴不会引经据典,但不管陈景他们说什么他都能听明白,有时候还能一针见血把两人嘀咕来琢磨去的事,一句话就给顺通。正因为如此,胡镖头很快就从一个认真负责的镖头,成了一陈景和刘汉青十分喜欢的特能喝性子特豪爽,人也特别好的老大哥胡头儿。既然成了真朋友,陈景就不想随便写上一幅字就把人给打发了,可船上到底却这少那的,又实在静不下心来,便拖到现在也没把那副字写好。“胡头儿,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万通镖局不在这边啊。”陈景跟胡头儿在一起的时候也习惯了直来直往,一张嘴就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话要换了平时遇见那些同窗举子陈景是万不敢这么说的,毕竟要是个心眼稍微小一点的,就得自己暗自嘀咕,陈景这么说是不是不愿意碰上自己。“还不是家里那几个小的,知道我这回是来京城,一个个的都问我要多带些东西回去。我家老三身体不好拳脚功夫指望不上,家里就让他读读书,读得好最好,读得不好就当打发时间了。这不今天就过来想去书局看看,看看有什么能给他带回去。”胡头儿年轻的时候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艺绿林出身,只可惜年少时就遇上了这辈子的冤家,一腔游侠梦也就随之破碎。家里第一个娃娃落地之后更是义无反顾投到万通镖局门下,这么多年从趟子手做到大镖头,算是攒下了一份很可观的家业,家里儿子闺女不管是从文还是习武,他都不拦着。“那今天碰上我可不就是巧了嘛。”陈景一听这话都乐了,“去书局您不找我还能找谁,走走走,趁着上午人少,咱先去把东西买了再说。”本就觉得还欠了人家一幅字不太好意思,现在有了个机会表现表现,陈景赶忙就把人拉到书局里去。胡头儿也不傻,陈大才子愿意替他儿子挑书,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自然乐呵呵的跟在陈景后边,不管陈景说什么他都只负责跟在后头点头说好。本朝虽民风开发,不拘束女子出门交友,但来书局里的还是十之八九都是男子。三清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不光书局里的掌柜惊了,店里好几个秀才公子也愣了一下。但好在都是读书人都讲究体面,这书局打开门做生意,只要不是偷不是抢自然人人都来得。所以好奇一下也就行了,都不再多往三清这边看,只有掌柜的赶紧叫了个年纪偏小的徒弟,过来招呼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