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二哥没有说话,闭目靠在榻上,剑眉拧成重结。程处弼是知晓二哥处境的,这些日子天天晚上过那头去,可却是歇在前院。二嫂管束家奴极是厉害,不管前头后院个个忠心为主,待二哥想来也不会恭敬体贴。可就这般,二哥每日上值去,还要做出一脸和睦喜乐出来。其中辛苦,程处弼甚不是滋味。
“要不,吾去与温二娘说说?”别人传不进话去,那个小娘子却是越见得二嫂喜爱了。
想起那个温二娘,程处亮总算是有了些笑意,睁眼看三弟:“汝倒是不记恨那丫头。”
“与一小姑,有甚计较?”程处弼可不是爱和妇人打交道的主。程处亮点头:“那三弟可知温二娘为何也肯帮忙?她与汝不是很和睦吧?”很正经的话,可程处弼却觉得二哥的眼光有些怪怪的。不由拧眉:“二哥勿想歪,阿爷说了,不行。”
“什么不行?”程处亮再问,这次程处弼总算有些尴尬了。转过半个脸去,看着墙上字画:“阿爷让吾自己寻相意小姑。”
“三郎中意温氏?”二哥的话声似有兴然。
程处弼哀叫:“二哥说哪里去了?是阿爷提起。可后来,阿爷又说算了。”程处亮听不懂,细细相问,程处弼和二哥还有甚相瞒的。便把上元夜的事说了。说完见二哥脸上怪怪,心中也甚不是滋味:“那小娘子性子甚不好。吾想,还是寻一温驯小姑来的好。”不然,一个二嫂已经折腾得家里够呛,再来一个,日子还过与不过了?
其中意味,不必言明。程处亮看了一眼自家三郎,心中苦叹:阿爷交务,着实不轻。
交易毕
原本定下的便是予姑母过完花诞便转回清河公主府的,可不想四月十三一大早,旱了一春起的长安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又是炸雷,又是闪电,黑压压的天空如同墨夜一般,哗哗下个没完。不多时树上才开的花,半结的蕾全部扫在了地上,一路污水泡过便是残败不堪。
“姑母,如弦的病,好了吗?”
予姑母请安是不能免的,可是外头的雨势着实大,便一路留在了佐然院。温湘娘每日皆有佛经要录,宝袭不爱那些,便立在窗下看外头雨势。忽想起如弦曾说的武家大夫人的喜好,便开了口。
温湘娘没说话,继续默经,虔诚无比。外头涵娘在打发走一个管事仆妇后,转了回来。笑着奉了一盏扶桑饮给二娘,半笑探问:“二娘怎么想起她来了?”宝袭接过,闻了一口,着实是不喜欢。半皱着眉头回道:“也没什么大错,人各有命,哪有许多为了主子不顾自己性命的?况且是吓傻了,还是吓得不能动了?皆是可能。何苦连累她?”
“二娘倒是慈心!”书案后,姑母的声调有些怪异。
宝袭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强撑着吃了一口,面容揪作一团。说实话,这五香饮没一样待见的。“非是慈心,只是将心比心。”说完这一句,才抬头去看姑母:“别人如何,二娘不知。若二娘是仆,对一未曾予已特别好的主子,是断舍不得去做那义举的。”
“可如瑟便做了!”温湘娘的脸色不佳,阴得一张美颜变了味道。涵娘看之想劝,却不想二娘竟然笑了:“姑母执着了!天下人何其多?若以一求百,规矩天下,便是神佛也无力。”温湘娘让堵得塞住一口气,噎了半晌才又道:“给汝弄回来,汝当如何?”
这倒是个问题了!
放回屋里,怕是别人不服,就连宝袭自己也觉得无甚投资价值。可若降等,那丫头不是个甘心的。虽说放而养之是宝袭的驭下策略初级,可到底心烦。可若干脆发配别处……宝袭叹了一口气,那如瑟不是个安分守常的,凡有机会必是争取。进不好进,退也难退,这个好心却是难做。
温湘娘看之冷哼一声,瞟眼却瞧见涵娘直往过送眼色,深吸几口压下心气:“做事前后思量,方不至自乱阵脚,反客为主。二娘也多看看兵书杂记才是。”宝袭乖觉应之,涵娘极有眼色的从架上抽了一本兵法递过。可这边才接到手里,院外便传来了一阵急步声。然后廊下便有仆妇说话:“外头公主府的车来接二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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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何时胎动的?”
一路急步往外行,虽有伞侍,可上得车来时,才发现裙摆竟湿了大半。可宝袭已然顾不上这些,直问车中侍女伞儿。
“娘子不必急,才有的动静。奴出门时,驸马已经派了车去接太医。府里一切都是齐妥的,公主叫娘子不必忧心。”伞儿说的慢条斯理的。宝袭略微松了一口气,才胎动,便是还有时候了。
一路快行到公主府后门,伞儿先支伞出去,宝袭紧接出去。才落地面,眼前便是一阵衣闪。抬头,见程处弼怀里又抱着一堆东西,立在后门处。“温娘子,这是阿爷派人求来的百纳衣。”
宝袭看之好笑,点头接了过来。而后便是一路进府去了,半句话都没有多言。
虽是大雨,可府中奴婢们皆是立在位上,尤其正院内,廊下直排排的立着侍儿,一人手中拈着一柱清香,口中个个念念有词。耳风扫上一句,竟象是在念经?
屋里人头倒是不多,外头有事先找好的两个乳母两个医婆及四个侍婢,小贵人用的一干物件全部齐妥妥有的撂着。内侧寝室中,红绸已经拉下,两个隐婆正钻在里面。屋里安静得几乎没有声响,连声闷哼也无吗?宝袭立在寝室边上,怔于这一室的安寂。眼帘垂下,苦涩笑笑后,遂扬起了一脸灿烂,行到床榻边,看着出汗如浆的清河公主,笑道:“这娃子倒是乖,还知道等吾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