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能辨出,封劲野体肤中散出的醇香实为酒香,不是寻常酒气,却是名曰「佳人笑」的沉露桂花酿。清泉谷中的藏书阁有册记载,「佳人笑」——世间佳人浅酌笑,再添合欢喜相逢。他浑身散发「佳人笑」的醇香,今夜应是饮下不少。他酒量很好,要想全然灌醉他颇有难度,坏就坏在他满身酒气又被诱进这一处弥漫合欢香的阁楼,两种春药混在一块儿就成了极强的催情物,试问,还想如何把持神识?但她看懂他。懂他为何对自己下狠手。不小心着了道,总得力求补过,所以他在神识浑沌间拔出贴身匕首自伤,为的就是要维持那最後一点点清明。见他面上潮红渐退,气息像也平稳许多,她收起薰烟小瓶,把几案上的茶水整壶提来直接浇淋在那堆撒落的合欢香粉末上,杜绝再度薰燃的可能。之後她折回榻边查看封劲野左上臂的伤。那把匕首刺得甚深,她不敢轻易去碰,仅能在匕首刺入的下端用巾子紮着,减少渗血。男人仍闭目调整呼吸吐纳,宽额布着一层薄汗,成峦的眉间已疏开,显示状况大大槌好。她忍住想替他拭汗的冲动,转身离开屏风後回到前头。少顷,当她听到动静回眸去看,封劲野终於清醒下杨也跟到前头来时,她人正站在临窗的半月桌上,脚尖踮得高高,两手攀着上头通气窗的窗棉。他眼神有些怪,似对她此刻的举措感到意外。李明沁脸容微红,也晓得自个儿爬桌攀窗的模样不怎麽好看。「王爷别误会,我知道上头通气窗太窄小,即便是个稚子也挤不出去,何况是成人,我没要试的,只是想透过通气窗查看一下楼外情形。」蓦地思及什麽,她还是一骨碌跳下半月桌,朝他作了一礼。「小女子姓李,出身隆山李氏,在这一代李氏长房的姑娘中行二,临安王妃是小女子的大姊,今日便是受大姊所邀,过府同过七夕乞巧节。」他不识得她,她自然要解释一番才好接续往下说,想了想,有好些事她都得提点他,要他小心,要他留意,还得要他不要觉得她太古怪,欵。突然一声惊呼冲出喉头,她双手先一下子捂住嘴儿,眸子微瞠,随即两个大步去到他面前,边动手边道——「你怎地把匕首拔了?瞧,血又渗出一大片啊!」「血渗一大片」的说法是夸张了,其实正因她在他左臂上紮巾子紮得对位,匕首拔出,血才没有随之喷流,但落入李明沁眼里,那片被鲜血染得更红的衣料自是刺目不已,扎得她都快不能呼吸。叨念的同时,她很快撕破自个儿的一只袖底,秋衫轻薄,内袖多为轻棉或薄纱,略使劲儿就能扯下一圈条儿。她靠过去,二话不说就把长长棉纱条儿往他那伤处一裹,一圈再一圈,以适中的力道压迫,令伤口止血。只是处理好他的伤处,李明沁又察觉不对劲儿了。他在看她,一直紧盯着不放,即使她没去接触他的视线,还是能明显感受他那两道灼灼目光。是,她的行径确实挺古怪,寻常姑娘家与陌生男子独处一室,怕是没被吓昏也得惊叫连连,但她非但没有退避三舍,还上赶着靠近他,对他动手动脚。暗暗吞咽唾沫,後知後觉的她矫枉过正地往後退开两大步,这才敢抬眼迎视。「王爷莫要怪罪,仅是我习得一些医术医理,见不得伤口放任着流血。」血不流了,她心略定,终浅浅牵唇。「如此包紮好了,也就安心些。」他眼神还是怪,深幽幽盯得人头皮发麻,但李明沁无暇斟酌,毕竟有太多话想说。「王爷与我同困於此,想来一会儿还有事要发生,得尽快离开这座小楼为妙,只是前门上了重锁,还可能派人守着,窗子亦被封住……方才从通气窗望外瞧,若要悄然离开,临湖的这一边倒可赌赌看,因为底下即是人工湖,不好布置人手,而镜湖小楼上下皆有回廊,可以攀到底下回廊再沿着湖畔避进後园子里,但问题还是窗子,推不开……」不能引起骚动,更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逮,她绞着手指努力想法子,面前男人突然越过她迳自走到临窗的後排窗子前。「王爷想怎麽……做……」她跟上、问出的同时,他从靴内拔出那把他先前用来自伤的匕首,插入窗缘,也没看清楚他使什麽招,只听轻微-响,紧闭的窗扇竟被卸下。若非情势不允许,李明沁都想拍手叫好。那扇窗被安静搁在一旁,她面前蓦地伸来一只大掌,掌心向上,能看出那挽大弓、降烈马的手是如何粗糙厚实,令她记起握住这只手的感觉,身子亦记起那一遍遍的摩挲抚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