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偷偷摸摸来这里,是查案的?”殷然也不轻易放过他。“偷偷摸摸?”殷然伸出指头,指了指他,他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缁衣。他的确是偷偷来查案的。那昏庸的张县令知道傅家即将跟自己结亲,不敢深入调查,草草结了案,仵作都还没来,就认定是江湖仇杀。人人都知道元二是出了名的烂赌徒,欠债累累,无亲无故,这样的结局,没人感到意外。可他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再说,他曾亲眼看到元二和傅家丫鬟交谈。按理应该从那丫鬟查起,可毕竟快成为一家人,不好明目张胆地盘查傅家的人,只好暗中调查,若能证明和傅家无关,日后和傅卓媛相处,也可心无芥蒂。“是。”凌无书据实相告。“这就奇怪了,我在药堂听人说,案子立马就结了。”看到傅卓媛的时候,殷然还奇怪她一点儿不怵,反比从前更张扬了,后来才听伙计说了张县令结案之事,还道知州大人作靠山,蛇鼠一窝。没想到凌无书非但没有就此揭过,反而亲自来查,殷然眼眸一闪,心想这温和有礼的大人原来并没有表面这么佛。看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又慌道:“不管怎么说,大人可别怀疑到我头上,如果人是我杀的,怎么会让尸体放到大街上弄得人尽皆知,又怎么敢回到这里?不瞒大人,我看到家里的招牌和娘的遗物出现在元二家,心里就像炸了老鼠窝,一团乱麻,我也很想多知道些元二的事,只可惜他已经……”“是啊。他已经死了,无亲无故,无从查起。”凌无书并没有怀疑她,这种信任他也觉得莫名。他讪笑,“他叫元二,说不定有个叫元大的兄长。”“大人可真幽默……”该说的说完了,殷然完全放松了下来,只觉得睡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大人不怀疑我就好,我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大人请自便。”“上班?”凌无书轻笑,这人说话总是很奇怪。看着殷然一点一点蜷缩成一团倒下去,眼睛一点一点合上,直至成为弯弯一弦月牙,他不禁心头一热,说道,“姑娘一个人在这深山野岭睡觉,实在太危险了,不如跟本官回府,由本官安置你。”熟睡的女子多半是听不到了。她微微拧了下身子,一手放在耳边,一边放在胸前,下意识蜷成婴儿一样安全的睡姿,嗫嚅了一句:“大人可真幽默……”“我是说真……”也罢,她已经睡了。凌无书找到之前给她的披风,拍了拍灰尘,复又仔细给她盖上。手划过她脸庞的一瞬间,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谢叔那句话,“傅老板的身形和声音,跟老奴当初所见所闻,不太一样。”不过之后他又补了一句,“许是老奴记错了。”他是当年唯一一个活着的随从,替父亲挡了辟头一刀,伤得比父亲还重,至今面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刀痕,凌无书一直尊敬他,喊他谢叔。一阵穿堂风吹进来,即便是夏天,也有些令人发寒。他将殷然身上的披风又盖紧了些,伴着谢惜那句挥之不去的话,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喂!你的灰姑娘掉了!这一夜异常安宁,殷然睡地很沉。醒来后竟一时不愿意睁开眼睛,还缱绻在那个梦里——天青色玄袍的男子牵她的手从人潮中走过,一束光打在他的背影上,挺拔的脊背让人倍感安全。周围如山海般的人群全部黯淡下去,只剩那个发光的背影,和牵着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梦境结束在男子转过脸来的一瞬间,强光映他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但殷然知道她梦到的是谁。起初她不愿意这么快清醒,下意识地像抓住那道光一样抓住这个记忆。但随着意识逐渐回归,她开始感到羞臊,再想到那个人,甚至有点无地自容。最后一丝暧昧也被一阵冷风吹散,她最终还是睁开眼睛,视线又回到了满屋的零乱。清醒后,思索了一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迷信还是科学,终而一笑泯下了所有未来得及弄清的思绪。不管了,也不是没有见梦过影帝请自己吃牛排,总裁带自己坐云霄飞车之类,何必为这个模糊的梦较真。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正准备出门,忽闻屋外又响起窸窣声。她抓了跟木棍赶紧追出去,这次没有看到任何人,只见隐没在林间,迅速远去的一角黑色衣袂。看来孤身住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日头出升,街道上已有几分热闹,她在德善堂对面的馄饨摊叫了碗馄饨,正吃着,看到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抬着一具白布遮身的尸体来到德善堂门口,白布下露出一只枯瘦的手,那是一只老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