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很得皇后信任和重用。即便不伤及皇后的利益,她能出手相帮的事情也很多。可重廷川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将这次的机会用在了叶嬷嬷去往郦府的这一趟。其实,若非信得过廷川,若非信得过叶嬷嬷,当年皇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许下重诺而坐视不理。但她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居然在这样一个极小的事情上用了叶嬷嬷对他的重诺。沉吟许久后,重皇后缓缓说道:“那些话是他教你的?”叶嬷嬷知道这件事瞒不了重皇后,毕竟她的行事作风重皇后最为了解。所以极低的“嗯”了一声。她想了想,又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用力的清晰说道:“娘娘,您信奴婢。奴婢真的是全副心思都在娘娘身上。就这一次,奴婢答应了国公爷,什么都不能说。奴婢只是帮忙带了样东西,连带着抬举了六姑娘一番。旁的什么都没做。”重皇后抬指轻揉了下眉心。她很想生气。可是想到叶嬷嬷弟弟浑身是血的样子,想到叶嬷嬷喜极而泣哭倒在地的样子,想到高大少年倔强而挺直的脊背……重皇后最终低叹道:“罢了。你起来吧。说说真实的情形是怎么样的。”“可是娘娘——”重皇后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廷川让你准备了那样的托词,根本就是没打算瞒着我。我想你心里也明白。不然的话,以他的手段,定然要将事情做的不留痕迹才是,怎能让你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大一个破绽。”旁人或许不了解叶嬷嬷,但她们主仆情意几十年,她最是知道叶嬷嬷的为人。自始至终,这么些年来,叶嬷嬷就没有收过什么“底下人孝敬的东西”。前面几十年了都坚持住没做的事情,怎会忽然之间就变了?肯定有蹊跷。叶嬷嬷垂眸不语。重皇后便道:“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叶嬷嬷苦笑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国公爷给奴婢了一个镯子,说是看谁漂亮就给谁,免得那些姑娘争执不休打起来。又说言辞间多多提一提六姑娘。旁的是真不知道了。”“他说给最漂亮的?”重皇后听闻后不禁笑了,“这孩子看着冷情,其实也跟毛头小子们一样,喜欢漂亮些的姑娘。”思及此,她兀自沉吟一番,“你说,他莫不是瞧上那姑娘了吧?”叶嬷嬷摇头道:“应当不会。最漂亮的那个,年纪太小,国公爷怕是还将她当孩子呢。”重皇后这便放心了些许。廷川的这个媳妇儿,必须好好挑选。绝不能因为廷川的一己私欲而冲动行事。家中人都道郦家人太心狠,当年不念旧情,她却觉得郦家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依着郦家人的谨慎作风,想必还能兴盛个几十年。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能够省去很多麻烦。更何况,和郦家结亲,对国公府来说极有益处。对她来说,亦是如此。郦大学士桃李满天下,郦家和朝中文官有着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联系。廷川已然是武官中的翘楚。若和郦家结亲成功,重家同时有文官武将做后盾,那她的位置就能更牢固些。重皇后暗暗叹了口气。她和皇上看似相敬如宾,但是远远达不到鹣鲽情深的地步。皇上宠爱的,终究还是旁人。她若不好好筹谋,只怕过不多少年,她这后位就不稳固了。之前重皇后多方打探过郦家女儿的情形,但是都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消息,只能做参考,不能当真。因此她安排了女孩儿们这一次的进宫,想要真心实意的看一看,到底哪个女孩儿最为适合。思及之前重廷川让叶嬷嬷抬举那六姑娘的举动,重皇后摇头道:“即便她中意那个六姑娘,亦是不可。”即便是在皇宫中,那六姑娘亦能不请自入,跑到屋子里躲避臭味。这样不分轻重的人,如何做的了国公夫人?重皇后问叶嬷嬷:“你刚才说,谁没进屋子来着?”“四姑娘和七姑娘。”叶嬷嬷道:“就是郦知州的两个孩子。”郦知州,重皇后是知晓的。他比他那个二哥能干很多、刚正许多。想必往后仕途上能够较为顺利。不过他女儿里那个七姑娘……重皇后问道:“当日你是将镯子给了七姑娘?”“正是。”叶嬷嬷道:“国公爷说是要给最漂亮的那个,我看那七姑娘容颜十分夺目,自是将镯子给了她。”重皇后慢慢站起身来。廷川虽则告诉了她,他最中意六姑娘,但也在和她商议,如若不行的话就选择最漂亮的那个姑娘。上一回廷川入宫的时候,曾经和她提过一句。“既然不知晓谁最合适,倒不如选一个漂亮些的,搁在家里总算是赏心悦目。”重廷川说这话时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根本不把这婚事当回事。想必送那镯子的时候也十分不用心。但重皇后如今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些道理。夫妻俩若是毫无感情的话,倒是不如挑一个最漂亮的出来。有个美丽的小娇妻在家,卫国公即便再冷情,到底也会念着郦家几分。只有他心里念着郦家,与他妻子的感情牢靠,重、郦两家关系愈发密切起来,那她这皇后的位置方才能够更加稳固。重皇后缓步往外行去,兀自思量着这事儿的可行程度。眼看着重皇后一步步的向外走着,叶嬷嬷这才暗暗的将刚才提了许久的心慢慢放了回去。谁知她刚跟过去了几步,重皇后却忽然回过头来。重皇后回头问叶嬷嬷:“那个最小的姑娘,多大了?”她记得叶嬷嬷好似说过,那姑娘有些小。“今年十三,过了年才十四。”叶嬷嬷躬身恭敬回答道。“她今年才十三,等到过了年方十四。”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昭宁殿中响起,带着些许无奈,“陛下觉得,我会看上这样的小丫头么?”昭宁殿内,肃穆敞阔。龙涎香独有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围在身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这是在皇宫之中、昭宁殿中,为这本就郑重的气氛更添几分凝滞。重廷川和洪熙帝远远的对视着。两人今日都穿了玄色的衣衫。只不过重廷川的是暗云纹团花锦衣,洪熙帝的是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这样深沉的颜色在身,衬得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洪熙帝听了那颇有些无奈的话语,仔细观察着不远处坐着的年轻男子。高大劲瘦,目光锐利,气度卓然。虽只是静静坐着,整个人却仿佛利刃,透着所向披靡的果敢与坚毅。这是处于金钱与权力极高之巅的人。按理来说,这样沉熟稳重的人,不会瞧上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但世事难料。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万一呢?更何况当日廷川交给他的画像上,女子的笑容与那小姑娘着实很像……洪熙帝知道重廷川嘴严,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情,撬也是撬不出来的。便道:“你素来做事极有分寸,在这事儿上你切莫冲动。郦家女儿虽然容颜不错,却不是良配。你不要在此事上犯了错。不然的话,怕是要累及一生。”他这话虽然说得太过绝对,但当真是作为一个长辈在为家中子侄考虑。望着洪熙帝花白的头发,重廷川动了动身子,颔首道:“我心中有数,多谢陛下操心。”顿了顿,他语气十分平淡的问道:“若我真对郦家女儿动了心思,陛下又会如何?”“郦家人?”洪熙帝不以为意的低笑了声,“你若真能瞧得上那样的人家,我倒要怀疑自己以往太过高估你了。”说罢,他收起了刚才带着的和蔼笑容,冷声道:“这样弃你于不顾的人,你竟还念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