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静嗯了一声,她眺望着蓝白色的天际线:“你从珠港回来了?”
“当然得回来,这热闹还是得凑的。”薛亭道,“不过过了这几天就又得回去了,现在看来,保守估计也得在那里待上一年。”
叶崇静往前走了两步,任由清澈的海水没过自己的小腿,她微微一笑,由衷地替薛亭高兴:“那也不见得是坏事。”
“所以说多亏了你呀。”薛亭笑道,“别看海了,咱们打靶去吧。我也是来的时候才知道,说这儿新开了一家实弹靶场。”
叶崇静自无不可,这里的靶场不是室内的射击俱乐部,就在户外,十分空旷,枪械种类众多,她选了一把转轮手枪,薛亭摘下一边耳塞:“要试试连发吗?”
她点点头,两人戴好护目镜和耳塞,这种转轮手枪是双动扳机,如果想要连发的话,需要快速压下击锤。
这种操作足够刺激,但很容易失去准头,叶崇静之前在靶场也经常这样做,没有一次比这次准头差的,三发子弹两颗脱靶,一颗只射中了三环。
薛亭接过那把手枪,击锤连响,两颗八环,一颗九环。
叶崇静摘下耳塞,笑着鼓了鼓掌,薛亭道:“你的心快比这子弹还乱了吧。”
见叶崇静不答话,她放下手枪:“从刚刚见到你就心不在焉的,让我想想我最后见你那一面。”她玩笑道,“那天你明明很高兴呀。”
“那天确实很开心。”叶崇静道,她抿紧嘴唇,想抿出一丝笑容,这会儿却有些失败了。两人摘下眼镜和耳塞,靶场外没多远有个露天的花园餐厅,这会儿正是午茶时间。
“我本以为这次见到你,你会心情不错的。”薛亭道,她很坦率,“崇仁和崇佳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叶崇仁在广州酗酒发疯,叶崇佳呢,弄出了俱乐部这档子事,还都是叶崇静出面解决的,圈子里都在说,这次叶董事长的天平怕又是往这位大女儿身上倾斜了。要不然能怎么办呢,偌大一个家业,还能交给谁?
叶崇静心中烦闷不已,更不知道如何对薛亭说。和十年前一样,没人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痛苦难过,知道了也全不会认同。感情和理想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高兴,应该欣喜若狂,因为金山一样的叶家,似乎很快就要落到她的手里了!
薛亭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一口苏打水,想问,又没能问出口,只轻声说:“崇静,你知道吗,圈子里这些人,我没有不了解的,不是因为我和任何人都是朋友,而是因为他们要的东西都特别好懂,你肯定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越秀,要不到,所以我暂时决定先要越秀珠港,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薛亭道,“如果这话拿去问其他人,他们肯定会问,你难道不想要天顺吗?”
“我不想要。”叶崇静说,她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带着一些轻微的颤抖。
我不想要。这四个字在她心中转动了一圈,她感到剜肉放血般的痛楚,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你想要什么?”薛亭问,“崇静,有时候我想你活得太辛苦了,像我这种就是最轻松的活法,我不像你一样爱干净,不像你一样对很多事情抱着理想的态度,我的追求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能够这样高高兴兴地随大流,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我想要什么?叶崇静诘问自己。我想要什么?面前盛满冰块的柠檬水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她跟随本心,静默地想道:我想干干净净地生活,我想离开这个令我痛苦不已的漩涡,我想和小韵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我想求的,只不过是一点心安罢了。
薛亭并不打算真听到她的回答,她悠闲地望着廊外绿草如茵的景象,再往外看去,是隐约的海滩和天际。
这个季节的鹭门正是最美的时刻,叶崇静顺着她的目光一齐往外眺望,我做得到吗?她望着这样的美景,想起小韵给她画的两幅画,背景都美丽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地步。
她常常在晚上凝视着那两幅画,想从现实世界去往画里的童话乌托邦,想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面前是宝石般的湖泊,而身旁是她生命中发生的最珍贵的奇迹。
我做得到吗?她反复地,轻轻地问自己,叶崇静,你做得到吗?
-
这场峰会由房地产研究所和中指研究院承办,《房地产百强企业研究报告》发表完毕后,所做的。
上午的议程完毕,下午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叶焕章有时候带着她,有时候带着叶崇仁去和各路企业家谈生意。叶崇静并不在乎这些,她单独地也收到了很多邀请,卓越地产侯云华的女儿也请她去打高尔夫。
她辗转在工作中,每天晚上仍然会反复地诘问自己,你到底做得到吗?
做得到放弃这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做得到放弃这人上人的生活吗?她以为众人皆醉唯她醒,她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毕竟这么多年自己没有感情,饱受着良心的折磨,可真到了伤筋动骨的这一刻——
她发现她和任何一个习惯行使特权,躺在金山银山下,高人一等的富家子弟,也没有任何的不同。
叶崇静想自己爱小韵,爱她的一切,爱她的那份天赐的纯真和善良,正是那份连自己都渴望的善良,将自己映衬得越发丑恶。
她当然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她偶尔甚至想是不是自己早些送出戒指,往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波折,她就可以像小韵倾诉一切,而小韵理所应当地会拥抱她,爱她,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