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晚僵了几息,嘴角抽了抽。她目光不动声色从在座另外三“人”身上划过:“斩妖除魔?”“嗯,”时琉自己肯定了自己,“斩妖除魔。”“……好呢。小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雪晚扭过头,招呼住冒出头来的跑堂小二:“小哥儿,来壶你们这儿最上好的春茶。”跑堂小二正疑惑着这满堂客人怎么就剩下一桌了,闻言就见着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模样的小道士,突兀地坐在那一行明显衣着华贵来历不凡的贵客中间。他垮了垮脸,赔着笑过去:“没问题,不过您这账是自己单结还是?”小道士豪气地一指自己对面那位墨发红眸的妖皇:“当然是记在他那里。”“啊?这。”小二征询地望向文是非。“让她记。”对面应了声。“哎!”文是非拈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拿在手里把玩,但眼神邪性又冷冽得很,好像下一刻就能给这茶杯捏个粉碎。他又以同样的眼神,撩起来望着对面的小道士:“不过,记我的账,你不怕要用命还吗?”“相逢即是有缘,公子那么见外干什么?”小道士慢慢吞吞往时琉那边挪了点,“更何况,我也是来斩妖除魔,志同道合嘛。”“哎哟,这位客官,您这可就开大玩笑了,”还没走的小二收拾着邻桌的桌面,“谁不知道咱们华天府是天衍宗的地界,绮云镇又是华天府下的要枢——两大仙门威震三界,哪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这里作祟呐?”“……”一桌子妖魔鬼怪,阖目,喝茶,吃菜,低调安静得很。倒是妖皇感了兴趣似的,随手将杯子往桌上一掷,砸出啪的一声轻响,而他撑着额支了眼皮:“哦?那若是在绮云镇出了妖魔行径,杀了些人,那天衍宗会如何自处啊?”“这,死一两个人的话,只要不是死法太诡异,那天衍宗倒不会管……”跑堂小二答得认真,浑然不觉,身下的黑影里仿佛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涌动起来,带着诡谲而令人胆寒的波纹,慢慢扩大,爬向他脚踝。“哎呀你这跑堂,话怎么如此多!”小道士忽地把俏脸一拉,声音也故意压得粗粝,“让你上茶,你还不去后厨传,在这里磨叽什么!”跑堂小二一愣,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看向问自己话的那红袍公子。对上对方似笑似煞的眼神神色,小二没来由地背后窜起一阵凉气。他咽了口唾沫:“好,好,这就来。麻烦几位客官稍等。”话声未落,人已经拎着抹布一溜烟儿往后厨跑了。“……”妖皇不紧不慢地勾回血眸,落向对面。小道士正转回脸,仰着白生生的俏丽脸蛋,朝他捧起个无害的笑脸:“我替你骂他了。”妖皇嗜血一笑:“多管闲事,死得早。()”≈ap;ldo;我们算命的,不信这个,信天道。?()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雪晚呲牙,“我下山…嗯,下来前算过了,我今日会遇上个心地特别善良的小仙子,没有什么血光之灾。”说着,雪晚又往时琉那边蹭了蹭,“是吧,小仙子?”妖皇捏杯,不待发作。“茶来了。”酆业嗓音淡淡响起。堂中无缘起了一阵清朗的微风,风里夹着一丝凉冰冰的雪后松木似的香。时琉对这气息熟知,有些疑惑地望向身旁。从踏进凡界后,似乎就一直有些困懒的酆业睁开了眼。时琉说不清楚。只是明显觉着,他这会儿和刚刚都不太一样了。或者说,只有之前的他才不像是平常的他。不等酆业说什么,时琉身旁,小道士趴过来,悄声:“这叫离魂仙术。”“?”她声音没藏,一桌都望过来了。除了时琉是真心好奇,狡彘是真心噎了一口如临大敌,其余两人眼神里多少都沾点霜冷。小道士像没瞧见:“离魂仙术是以前仙界大士俯察两界的手段。你看着他刚刚在你身边,和你说话动作没什么太大异样,但这会工夫,其实都够他顺着整个天衍宗的地盘转一圈的了。”时琉惊得眼角微拎。雪晚挠了挠额角:“小仙子,你这样看我干嘛。”时琉有些纠结地微蹙眉心,似乎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她身后就有个懒洋洋的魔替她说了:“她想说,这是第一次见到比她自己还不要命的。”雪晚将信将疑:“真的吗?”“我也奇怪。”酆业这样说着,侧过神容。只是魔低俯下来的,那双如从九霄之上漠然临睨人间一般的瞳眸里,见不着半点近人性的情绪。他像看个死物一般望着小道士。“即便她不要命,我也不会让她死——但你又是凭仗什么,认为我不会叫你死在这里。”雪晚挠着额角的手,下意识往道士帽帽檐下挪。魔垂眸冷哂:“那朵小莲花确有点意思,可惜它还护不住你的命。”“……”雪晚一顿:“我能教小仙子修炼!”“?”魔懒散嘲弄地睨她。“就你也配”的意思基本是溢于言表了。雪晚于是自觉补充:“虽然小仙子已入地境,但看得出是机缘提升,根本没正式迈进修炼道门。且她体质特殊,不加以引导实在浪费——而我,能教她‘人’的修炼法门。”“人”字咬得极重。在座三“人”多少有点被暗示了的意思。酆业难能也沉默了。——他本体确实非人,生而赋位,也从未经历过地境天境化境再飞升仙界的苦修。另外两只大妖就更不()必说了。大堂里仿佛无声也无形掀起的风雪气忽地散了。“死劫”消了。雪晚松了口气。偏有个还不肯放过她的妖皇在对面,冷戾带笑:“那你今日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就只为了教她修炼、行善积德?”“自然是为了行善。”雪晚把胸脯一挺,十分骄傲,“顺便再等个人,也是行善。”“等谁?”雪晚立刻趴回来,神色神秘兮兮,刚要说什么。她忽地回头:“哎呀,来了。”“?”话声未落。一行四人,统一着黑色剑袍,腰间佩剑,头顶束冠,神情凛然自傲地踏入大堂中。正碰上跑堂小二拎着茶壶从后厨出来。见了这一行四人腰上的佩剑,小二一愣,慌忙哈着腰迎上去:“几位仙师,因何大驾光临?”“有空桌……吗?”站在为首那弟子身后,开口的人说到一半,有些疑惑地扫过这整个大堂内只剩一桌的神奇境况。小二没察觉,陪着笑脸:“刚收拾出来一桌,几位仙师这边请。”小二快步带着,往时琉他们对面那桌过去。确实是他刚擦出来的。那四人迟疑地停在店门。最先开口那个向着为首的人传音:“有些古怪。按惯例,他不该是寻个人多之处遮蔽些吗?这店里也太空荡了。”“静观其变。晾他也不敢生什么心思。”“是,师兄。”佩剑的四人中,修为最高的已臻天境巅峰,又都是自视甚高的仙门弟子,这会神识传音,没一个忧心被旁人听见的。于是桌旁,唯一境界低些的时琉都被酆业点握着手腕,将传音听了个清清楚楚,更别说其他人了。“天衍宗,剑峰弟子。”雪晚传音。妖皇笑得邪气且不屑,“这就是你要等的人?”“别急,还有呢。”“?”小二安置好了邻桌新客人,拎着茶壶转身:“几位贵客,你们点的新茶来了。”
随着他话声,越过小二肩后——客栈二楼楼梯,走下来一位粗布麻衣的普通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让文是非追来此地的、在水幕中显影的那贼人男子。一两息后。文是非低下眼帘,血眸里杀意翻涌,人却笑了。“好。好大一条鱼啊。”“啊?”小二懵然,看了看桌上那盘鱼,“额,是挺大的。”文是非声音愉悦又狞然:“你说,若是将它宰尽了,能把凡界多少条河染成血红的呢?”小二:“?”狡彘咬着肉插话:“不是跟你说,倒茶。”“哎。”小二讪讪应了。紫砂壶高高抬举起,细长清透的水流倾泻而下————轰隆隆的山涧瀑布,如白练长垂,从玄门密林漫布的后山间,接天而下。飞流直下三千尺。而在那片瀑布削出来的山壁间,水帘之后,无数禁制藏着,玄门用以关押世间最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的地方——“水牢”。水牢最深处的地底,是一片封天石砌起的圆形牢狱。封天石也是造化灵物中的一种,只不过它既不能提升,亦不能救命,唯一的作用就是封禁灵气。这样一大片封天石砌起的地牢再加上玄门专设的禁制,再逆天的大魔,一旦被关入其中,没有外力帮助也基本无法逃脱。只不过这里常年都是空置。最近倒是住上了。——三位太上长老同下幽冥,终于从魇魔谷将魇魔生擒了回来,此刻就关押在水牢最地底的封天石牢中。圆形地牢从正中间一分为二,施了单向可视禁制的玄铁牢栏根根矗立,森严难破。角落里,魇魔不知死活地缩着。而通向地牢出口的另外半圆石室里,正中放着一只麻绳蒲团。专门看守这一间牢房的弟子此刻就跪坐其上。此地无声,连水牢外的瀑布落水声都难以进入,寂静得令人心冷。最可怕的还是漫长,漫长得好像断了生死,又或者已经死了而不自知。玄门中都将进入此地视为噩梦。也因此,只有犯了玄门戒律、受了重惩的弟子,才会被罚来水牢看管牢犯。不过为了弟子们不至于生出心魔,基本隔几日就会有所轮换。而这一回,看守地底这间牢房的弟子,却已经有十数日未曾轮换了。某一时刻,封天石牢室外。空气兀地波动。两道着月白色道袍的身影忽然出现。其中一位胡子凶脸,正是这趟同下幽冥的玄门长老,袁沧浪。而另一位,面如冠玉,清冷如天堑难攀,眸眼极深又极幽远。他望人一眼,仿佛就能叫对方看尽人间盛衰悲欢。无情道节完整章节』(),如今被罚看地牢,传出去多半要在人间掀一场热闹。旁边,袁沧浪没好气地翘了翘胡子:“他?为了替个不认识的小妖魂鸣不平,违抗师命,还自请了戒律鞭。要不是掌门师兄念他代玄门行走天下,任重道远,本该再罚去洗练池思过三年——来这儿清心三十日,已是从轻了。”“水牢三十日,也不比洗练池三年轻了。”蔺清河摇头笑叹。他随手一拂,将晏秋白带起身。晏秋白自幼就在蔺清河门下修习,一身脾气性情,许多处都像了蔺清河。不过蔺清河修无情道,太上忘情,近在咫尺而犹远在天边,走哪都像自带霜雪肃杀之景的气质,却是和晏秋白有所不同。袁沧浪还在旁边板着脸:“我问你,你这十几日清心自修,可反思到什么了?”“是有收获。”“哦?”袁沧浪压着惊喜之色,回头问:“有何收获?”晏秋白谨礼再作揖:“弟子想起,魇魔谷大破,生擒魇魔,可她谷内数万伥鬼,为何不知下落?”袁沧浪:“…………?”袁沧浪胡子抖了好几下,终于憋出一句:“让你反省,你十几日就想了这??”要不是没有弟子陪他做一场戏,那袁沧浪大概又要忍不住到处找笤帚了。“好了。”蔺清河淡淡按过,“三十日之期减半。秋白。”“弟子在。”“门中接天机阁密信,有事需交予你。”蔺清河指节轻弹,一点金光飞入晏秋白识海。识海中一览密信,连晏秋白都不由生了凝重:“天衍宗…?”“那位小圣女,断天机之能确乃天赋,不可轻忽。她的金莲投影所在一并附于信中,你记得将她一起带回。”蔺清河平静道,“至于天衍宗,你也不必过忧,门内只让你率弟子下山查探。如属实情,再回禀门内,长老堂自作处置。”“弟子领命。”晏秋白肃然起身,就要向外走去。“等等,”袁沧浪想起什么,连忙扭身,“记着把袁回那个惰怠小子一并带上,不许再对他手下留情!”“是。”人声远去。袁沧浪转回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那,小师叔祖,我就把牢狱禁制去了?”——蔺清河在门内辈分高得没法论算,从长老到弟子,除了几位太上,在他面前一律都是顶顶小的小辈。虽然从外观看,袁沧浪好像能给蔺清河当半个爷爷了。蔺清河显然早习以为常,轻颔首。那双写尽了人间远景的眸子终于缭绕上一丝捉摸不透的雾气,望向玄铁牢狱内。袁沧浪术法一施,玄铁栏杆上禁制暂撤。牢内。角落里,封天石都难以全压制住的魔气,正滔滔外溢在一身几难蔽体的素纱红衣的女子身上。女子浑身是伤,唇角也溢着血。此时却如春困刚醒,她慵慵懒懒睁开眼,望向牢外。半间寒石牢,却映得中间那人风华无双,目含远山,如立仙天之上,清冷如璧。“哟。”魇魔身形妖娆,扶墙而起,含笑如春,“这不是几千年前一剑定天下的无情道,道子大人吗?”袁沧浪冷哼:“你这妖魔,竟然还知道我玄门师叔祖?”“岂止认识。”魇魔轻抬玉臂,涂着红蔻却残破见血的纤纤五指抬起,隔空,朝那清冷不可侵犯的无情道第一人虚描淡摹。然后她泫然笑了:“他的元|阳之体,不还是我破的么?怎么,他没与你们说过?”“…………?”石牢一寂。数息后,袁沧海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