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紧绷,鼓起勇气面对亲眼见证的事实,沙发上的克莱尔却放松了原本僵直的身体。淡淡的微笑浮上她苍白的唇角,深沉的宁静抚平她紧张的面容,并停驻在她金色的双眼中,灼灼闪耀。
她的脸颊逐渐恢复血色。
“是真的。妈妈怎么可能骗你?”说完,她再次闭上眼睛。
罗杰伸手关掉电暖器。夜里很冷,但他不能再待在书房这个临时的避难港湾了。即使头脑昏沉沉,他也不能借故拖延,他得做出决定。
天亮了,警方和医生还在继续前一晚的工作,填表格、录口供、量心跳血压等,尽力编造出另一种解释。罗杰再一次虔诚地想:“那没有看见就信的有福了。”在这个状况中尤其如此。
最后他们终于带着表格、徽章离开,开着不停闪灯的警车,将埃德加斯的遗体从巨石阵带走,并发出拘捕令逮捕他的妻子,因为她把丈夫引到现场杀害后逃逸。罗杰昏昏沉沉地想,这说法还真是避重就轻啊!
他身心疲惫不堪,把克莱尔母女留给医生和菲奥娜照顾后便上床睡觉。他懒得脱衣服,甚至来不及盖被就一头栽进梦乡,暂时忘了一切。夕阳快下山时,饥饿的感觉将他吵醒,他迷迷糊糊下楼时,见到克莱尔母女正默默帮着菲奥娜准备晚餐。
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气氛并不紧张,好像彼此以一种隐形的方式在沟通。布丽安娜坐在克莱尔身边,递食物的时候不时碰一下母亲,仿佛要确认母亲的存在。她也偶尔低垂着视线,羞涩地瞄着罗杰,但没有跟他说话。
克莱尔话不多,也几乎没怎么吃,只是静静地坐着,和阳光下的湖泊一样安详。晚饭后克莱尔说自己累了,之后就起身告退,独自坐在客厅尽头窗户边的椅子上。布丽安娜看了一眼面朝窗户、身影映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的母亲,便到厨房帮菲奥娜洗碗,罗杰则装了满肚子菲奥娜的好菜,回到书房。
两小时后,罗杰还在苦思。书本凌乱地散落在书桌、椅子和沙发椅背上。原本塞得满满的书架此时缺了好几本,看得出他正极力做着毫无条理的研究。他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找到了。之前他帮克莱尔找到一篇短文,上面的内容安抚了她的心,但这则的结果就不同了——如果他告诉她的话。他应该是对的吧?一定是,从这段文字就可以了解那座坟墓的位置为何那么奇怪,离卡洛登那么远。
罗杰伸手抹脸,摸到粗粝的胡楂。不意外,他把刮胡子和其他事全忘了。闭上眼,他仍然可以闻到烟味和血腥味,看到巨石上的火焰,还有那缕金发飘荡在他恰好触不到的地方。想起这些,他打了个寒战,突然涌出不满的情绪。克莱尔毁了他内心的平静,他还欠她什么吗?还有布丽安娜——现在她知道真相了,她应该知道一切吗?
克莱尔依然在走廊尽头,缩着脚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对着覆满夜色的漆黑玻璃向外凝望。
“克莱尔?”罗杰太久没说话,声音有点沙哑。他清清喉咙,再次开口:“我……有事要告诉你。”
她转身抬头看着他,脸上没有多少好奇,看起来一脸平静,那是勇敢承受了恐惧、绝望、悲痛,以及独自幸存的强烈打击才有的表情。罗杰看着她,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但她勇敢说出了实情,他必须向她看齐。
“我发现了一件事……和詹米有关。”他多此一举地扬了扬手上的书。大声说出这个名字似乎激励了罗杰,仿佛那高大的苏格兰人听到他的召唤现身,坚定地站在走廊上,站在妻子和罗杰之间。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
“什么事?”
“他本来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我想……他没成功。”
“你说他的手下?但你不是发现……”
罗杰打断克莱尔:“没错,我很确定这件事他成功了,他找到拉里堡的手下,救他们离开卡洛登,让他们走上回家的路。但后来……他本来要回头,回到战场,我想他确实也回去了。”
罗杰越来越开不了口,但他不得不说。他想不出怎么说,于是翻开书,大声念出来:“卡洛登的最后一役,十八名詹姆斯党人,全为军官,负伤在一间老房子里躲了两天。他们的伤口无人治疗,痛苦地躺在那儿,后来被抓出来枪毙。其中,洛瓦特领主麾下一名姓弗雷泽的军官逃过一劫,其他人则葬在国内公园的边界。”
“其中,洛瓦特领主麾下一名姓弗雷泽的军官逃过一劫……”罗杰轻声重复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目光离开硬邦邦的书页,注视着克莱尔。克莱尔睁着茫然的大眼,像小鹿盯着迎面而来的车头大灯。
罗杰低声说:“他本来应该要死在卡洛登,但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