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差不多空了,我起身再倒一杯,思绪继续转着。或许是由于后天的免疫力?在护士训练课程中,我学到感冒是由无数的病毒引起的,每种病毒都不同,而且会不断变种。课程中老师解释,一旦接触到某种病毒,你就会对它免疫。你遇到不同的新病毒还是会着凉,但随着年纪越大,接触到新病毒的机会就越小。所以,老师说,儿童一年平均感冒六次,中年人只有两次,老年人要好几年才会感冒一次,这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接触过大半常见的病毒,所以免疫了。
我想出一种可能。随着病毒和人类共同演进,或许有些免疫可以遗传?我知道通过胎盘或哺乳,许多疾病的抗体可以由母亲传给孩子,所以孩子暂时能对母亲得过的所有疾病免疫。也许我从来不感冒,是因为身上有祖先对十八世纪病毒的抗体?我要感谢过去两百年来我祖先得过的感冒?
我琢磨着这个有趣的想法,就站在房间中央喝着我的茶,忘了回座。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因为思绪被打断而恼火,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懒得把杯子放下,就走到门边,准备答谢(然后赶走)那些来关心詹米健康的人。也许卡梅隆对文件中一段话不是很清楚,或者殿下认真考虑后,决定收回他大方的命令,转念要詹米出席舞会。他们想让詹米下床,先过我这关再说。
我打开门,招呼的话堵在我喉间……
那个站在门口的阴影,是乔纳森·兰德尔。
溢出的茶水泼洒到裙子上才让我回过神来,但兰德尔已经走进房间。他带着一贯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瞟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你一个人?”
“对!”
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在我和卧房门间来回扫射,评估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从他的脸色来看,他健康状况不佳,加上营养不良、冬天长期待在室内而肤色苍白,但警觉的表情丝毫不减。他聪明而冷酷的个性收敛了一点,掩盖在冰冷的眼神下,但毫无疑问他的本性如故。
他突然下了决定,抓住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捞起我放在旁边的斗篷。
“跟我来。”
就算他要把我大卸八块,我也不会出声让卧房的门打开。
直到我们走到外面走廊,我才觉得敢开口说话。在荷里路德宫里,军队人员住的区域没有守卫,但庭院巡逻很频繁。他要带我通过岩石庭院或侧门,一定会受盘查,更别提经过皇宫的大门了。所以,不管他想对我做什么,一定是在荷里路德宫的范围内能解决的事。
也许他想杀我,报复詹米伤了他?想到这点,我的胃肠一阵翻搅。我们迅速走过走廊,踏过墙上烛台投下的一圈圈烛光,我也尽可能仔细观察他。这一区的蜡烛并非用来装饰或表现气派,每支都很小而且彼此相隔很远,光线微弱,只是用来让访客认出回到自己房间的路。
他没有穿制服,而且似乎手无寸铁。他打扮朴实平凡,披着一件厚外套,穿着素色的短裤和长筒袜,头上没戴假发。要不是他笔挺的身形,加上略显傲慢而抬高的下巴,让人可以轻易猜出他的身份,他大可乔装成仆人,跟着一群群来参加舞会的人,溜进庭院。
我们从暗淡微光下走进明亮的地方,我警戒地看着他,心想:“不会,他不是要杀我,尽管他钳着我的手臂像铁柱一样坚硬,但他没有带武器。就算他想勒死我,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范,我身高几乎和他一样,而且吃得比他有营养多了。”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在走廊尽头停下来,拉我转身面对他,两手紧紧握住我手肘上方。
“我不会伤害你。”他声音虽低,但很坚定。
“但愿如此。”我口里说着,心里则评估如果在这儿尖叫,会不会有人听到。我知道楼梯底层有守卫,但那还隔着两道门、一层楼梯平台,以及一道长长的阶梯。
此时,我们也在这儿相持不下,他没办法把我带远,我也没办法唤人帮忙。走廊这头住的人不多,而且现在必定在另一栋楼里,不是参加舞会,就是在舞会上帮忙。
他不耐地开口:“别傻了,如果要杀你,在这里动手安全多了,根本不必带你出宫。况且,如果真要伤害你——不管在里面或外面——我何必还带上你的斗篷?”他手上的斗篷不言而喻。
“我怎么可能了解你的企图?你带上我的斗篷又想做何用?”我嘴里这么说,但心里也觉得有道理。
“因为我希望你跟我到宫外,我想和你谈个交易,但绝对不能冒险被任何人听到。”他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门。这扇门就像荷里路德宫其他的门一样,属于“十字与圣经”风格,上方四格门板构成十字,下方两片竖直的门板仿效打开的《圣经》。荷里路德宫以前是座修道院。
“你可以进教堂吗?我们在那里说话,不怕被打扰。”他说得没错,毗邻宫殿的教堂原本是修道院的一部分,荒废后好几年都没有整修,因此是守卫安全的死角。我有点犹豫,不晓得该怎么做。
“想清楚,女人!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入宫?”他轻轻摇晃我的肩膀,然后放开我,站到一边。烛光从他背后照来,使他的五官在我眼中一片黑暗模糊。
问得好。一旦他变装离开城堡,就能在爱丁堡的街弄为所欲为了。他大可以潜伏在街道巷弄里,等我出门做例行的探险,就能在路上挟持我。他没有这样做,唯一的理由如同他所说,他必须和我说话,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他从我的表情中读出我心里的结论,于是稍微放松了肩膀,抖开斗篷,等我披上。
“我向你保证,谈完之后你会毫发无伤地离开。”
我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他瘦削、轮廓清晰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目光坚定,不透露一丝信息,我好像照镜子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手伸向斗篷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