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醒来时,身边有股温暖、陌生的香味,还有东西缠着我的头发。我睁开双眼,就在我鼻子前面一英寸的地方,凯瑟琳半梦半醒地咂着她玫瑰花苞似的小嘴,肥嘟嘟的小指抓住我左耳上的头发。我小心翼翼解开头发,她动了动,翻身俯卧,缩起膝盖又睡着了。
詹米躺在小婴儿的另一边,一张脸半埋在枕头里,睁开一只眼睛,澄蓝一如早晨的天空。
“早安,外乡人。”他悄声说,不想吵醒还在睡的小婴儿。我起身,他对我微笑。“你们两个这样面对面睡在一起,好温馨。”
我用手梳梳纠结的头发,看着凯瑟琳朝天的小屁股,微微一笑。
我看着她说:“这姿势看起来不太舒服,但她还睡得着,所以应该不算太糟。你昨天陪她到多晚?我没听到你上床。”
詹米打个哈欠,顺顺头发,把头发从脸上拨开。他的眼睛下有黑眼圈,但是表情平静而满足。
“我也不记得,总之还不到月亮西沉吧!我不想抱孩子回去吵醒詹妮,所以把她放在我们两个中间,整个晚上她动都没动一下。”
这时凯瑟琳的手肘和膝盖开始蹭着床单,低声呼噜,鼻子在被窝里嗅闻寻找,一定是她早上喂奶的时间快到了。下一秒她就证实了我的猜测——她抬起头,眼睛依然紧闭,哇地大哭一声。我赶忙伸手抱起她。
“好,好,乖喔!”我安慰着她,轻拍她紧绷的背,匆忙下床,又伸手回来拍拍詹米的头,他蓬乱的红铜色头发摸起来好温暖。“我带她去找詹妮,时候还早,你多睡一会儿。”我说道。
“我会的,外乡人。吃早餐见了!”哭声吵得詹米有点怕,他翻身仰躺,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是他最喜欢的睡姿。等我抱着凯瑟琳走到门边,他已经发出沉沉的呼吸声,再度入睡。
宝宝大力扭动,用鼻子顶来顶去寻找,因为一时找不到,又号啕大哭起来。詹妮因为听到孩子在哭,一边拉着绿色的睡袍,一边急急从卧房出来,刚好在走廊上与我相遇。宝宝急着想吃奶,挥舞着小拳头,我赶紧把宝宝抱给詹妮。
“好了,小亲亲,嘘,不哭了。”詹妮安抚宝宝,接过她,并扬眉请我一起过去,回到她的房间。
我跟着走进房间,坐在皱巴巴的床上,詹妮则坐在壁炉旁的育婴椅上,赶紧掏出一边的,那张哭闹不休的小嘴一口就含住了,瞬间安静下来,我们都松了口气。
“感觉好多了吧,贪吃的小猪?”詹妮叹口气。乳汁流出后,她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然后她睁开眼,看着我微笑,那双眼睛就和詹米的一样清澈湛蓝。
“谢谢你整晚照顾这小姑娘,我整晚睡得很好。”我耸耸肩,看着这对母女温馨的景象。我心满意足地微笑,也一起放松下来。宝宝圆润的头颅神似詹妮高耸浑圆的胸部曲线,她发出轻轻的咕嘟咕嘟声,身体放松地倚着母亲,舒适地窝在詹妮的怀里。
“是詹米照顾的,不是我。看起来詹米和他的小外甥女处得很好。”我脑海又浮上那幅动人的画面:詹米低沉热切地对小婴儿倾诉,泪水滑下他的脸颊。
詹妮点点头,端详我的脸。“或许他们互相安慰了对方。这几天詹米睡得不好吧?”詹妮问道。
“他睡不好,心里想很多事情。”我轻声回答。
“我想也是。”詹妮眼睛瞟着我背后的床说道。伊恩已经出门了,他黎明就起床去马厩照料家畜,有些不必耕作的马匹,或不能耕作的马匹,需要钉蹄铁、上马具,为启程打仗做准备。
詹妮突然开口,打断我的思绪:“你知道,你可以和婴儿说话。我是指真的说话,说什么都可以,不管这些事听在一般人耳里是不是觉得很愚蠢,都可以说。”
“你听到詹米说话了?”我问道。詹妮点头,眼睛望着凯瑟琳圆滚滚的脸颊,她深色的细长睫毛衬着白皙的肌肤,双眼忘我地紧闭着。
詹妮温柔地对我微笑:“是啊!你不用担心,詹米不是觉得不能和你说,他知道可以和你谈,但那和小婴儿说话不同。小婴儿的陪伴让人不觉得孤单,但他们听不懂你的话,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怎么看待你,或担心他们评判你的言行。你可以尽情倾吐,不必思索遣词用字,也完全不用隐瞒。这很抚慰人心。”
她自然地说着,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很好奇她是不是也常这样和孩子说话。詹妮的嘴形和詹米很像,这时一边嘴角也微微弯起。
“孩子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也这么和他们说话,对吧?”詹妮又柔声说。
我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两手交叠,回忆过去:“是的,我是。”
詹妮用大拇指压住宝宝的脸颊,让她停止吸吮,然后再用一个灵巧的动作把她换到饱满的另一边。
她若有所思地说着,好像正说出自己的思绪:“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孩子出生后母亲经常觉得难过。你和他们说话时会想着他们,在你肚子里时你会想象他们的模样。然后他们出生了,和你想的不同——完全不像在肚子里时你想的那个样子。当然你还是爱他们,慢慢了解他们……但是,你还是会想到在肚子里时,你在心里和他说话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消失了。所以,即使手上抱着出生的那个孩子,你还是会为你曾经感应却未出世的孩子而悲伤。”詹妮低头吻了女儿柔软的额头。
我说:“是的,出生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可能是儿子,可能是女儿,可能长得丑,也可能长得漂亮。然后孩子出生,所有可能都消失了,因为一切已经成形了。”
詹妮轻轻摇着宝宝,宝宝的小手原本抓着詹妮胸前的绿色丝质睡袍,现在慢慢松开。
詹妮静静地说:“女儿出生,原本可能有的儿子死了。或者你胸前的俊俏小伙子,杀了你原先以为在自己肚里的小姑娘。你为不认识的孩子哭泣,那永远消失的孩子,直到你终于熟悉自己的孩子,仿佛他们原本就不可能是其他样子。你觉得有点落寞,却又为孩子高兴。但你在熟悉自己的孩子前,都很容易哭泣。”
“而男人……”我想到詹米低声在凯瑟琳的耳边,诉说她不懂的秘密。
“哎,男人抱着孩子会感受到一切曾有过的可能,并了解有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但要男人为不认识的人哭泣,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