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指着其中一样对众人道,“这是从北境那边传过来的炭火烤肉,据说是太上皇亲自调的味,与别的地方风味很不相同,肉质嫩滑鲜香,最主要的是里面的辣子,说是太上皇直接打到羌主王帐那边带回来的,比江州这边的芥黄更辣,你们能吃的撒一点,孩子们就别放了,剪点五香粉的吃。”
炭盆肯定不可能端上来的,桌上摆的盘子里都是厨下已经烤好了端上来的,年纪小的孩子一块还吃不下,都重新用剪刀改了一下。
接着崔闾又点了几样做法新鲜的吃食,东西都是常见物,只往常没人想起来能放一起做,就比如霸王别鸡,乡下人知道王八能吃,可没有佐料光炖煮的话,又腥又粘难吃的要死,但在府城里放只鸡一块烧了后,这竟然就变成了一道极贵极补的大菜。
崔闾自己其实也没吃过,可他见过,所以就算不知道真实入嘴的口感,也能说的跟早就吃过的一样,叫男女两桌子人听的啧啧称奇。
末了,崔闾道,“以前是我太过看重钱财,很多事情就看不通透,叫你们跟着一起受苦了,今天这顿,就当是咱们家重新开始的第一顿大宴,往后逢年过节,咱就都按这个餐食规格来,后宅那边把小厨房置起来,各个院子里单独的灶房也都置起来,以后家里孩子媳妇们想怎么吃怎么吃,不论是自己做还是去外面买,为父……都允了。”
外嫁的女儿本来是不该在此列的,可既然赶上了,崔闾也不是非要死板的守着规矩,再说,他本来是担心老是将女儿叫回来,会惹女婿亲家不高兴,现在既然两个女儿都要和离了,那女婿就算个球,爱滚哪滚哪去。
孩子们是没有多余心力去研究祖父心态的变化的,可几个子女媳妇们,却都怔愣的不敢动手,望着上座的老爷子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老小季康出了头,斯哈着被辣红的嘴,边灌水边问,“爹,这不是顿分家饭吧?”
又置小厨房又分家当的,可不是个以后各过各的样子么?要知道,他娘生前提过好几回置小厨房的事,都被他爹以浪费为由挡掉了,害他们偶尔想打个牙祭,都得跑城外二里地去偷吃。
二哥崔仲浩不在,所以也没人揭穿老小崔季康一筷子不动霸王别鸡的事,这菜他俩早偷偷去府城吃过了,直接干掉了两人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至于味道么,也就那样,反正他不爱吃。
他爱吃炭火烤肉,可惜上次钱都被那道王八炖鸡耗完了,于是这烤肉就没吃上。
隔壁桌的女眷倒是吃的斯文,可耳朵个个都竖的尖翘,等崔季康把他们个人心底的思忖秃噜出来后,就见身为长子的崔元逸站了起来,冲着上座的崔闾道,“父亲,儿子不同意分家。”
崔闾愕然了一瞬,与崔诚对视一眼后摇头失笑,伸长手对着崔季康的脑袋就拍了一巴掌,佯怒道,“谁叫你瞎猜事的?分什么家?或者你是嫌发到你媳妇手上的钱太多,想要还给老子?”
崔季康愣了一下,挠着头眼神往隔壁桌的媳妇身上瞄,连连摇头加摆手,“不是不是,我媳妇收到那笔钱都高兴傻了,呵呵,再说,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爹,您别忽悠我,儿子念书是不行,可账算的明白,两位嫂嫂和两个姐姐都有,我媳妇的凭什么要还回去?这不合理。”
崔闾眯眼逗他,“那回头你的那份就不要了?你孩子还没生,那也分不到,嗯,你这房倒是给爹能省不少钱,是个乖仔。”
崔季康瞪着眼睛,看着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的父亲,突然一把上前用抓了烤肉的油手抱住他,嘶嚎道,“爹啊,还说不是分家,怎么还要给我们兄弟分钱,竟然连孙辈们都有,不行,不行,爹啊,你到底怎么了啊?”
前头他大哥误会他爹的那一场他没在,这会子他也顺着老人家回光返照的思路跑了,嚎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都把小孩子吃烤肉的动作吓停了,个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看他们的小五叔满嘴流油的在那,用干嗓子瞎嚎。
让崔秀蓉因即将和离的郁闷都散了,连崔幼菱被突然通知,要和王迎金和离的烦恼都给冲淡了。
他们爹真是变化的叫人陌生,可又觉得这样的爹很令人亲近,就算说话时偶尔会下意识的板着脸,可动作上却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病好之后的老爷子,除了那抹一如既往的令人捉摸不透,行为里却多了一丝丝人味。
金钱的威力是巨大的,从前收敛财物时,聚在崔闾身上的是难靠近难相处的特质,现在散了财,却像是内敛的华光,从体内透出,终于叫人看到了他的好,哪怕是自己家人,也会因这样的变化,而对他产生平易近人好亲近的滤镜。
好在这一腔子亲情是真的,倒也不会让人难以接受,崔闾看的透想的通,对底下孩子们的态度变化倒是适应良好。
有时候的人啊,还是糊涂点更容易幸福!
崔闾有点点体会到了销金窟里散财的快乐,他以前一直不懂,那些大手大脚花钱还花的满面笑容的人图啥,现在他有点懂了,图快乐,图潇洒,图爽。
看呐!他只不过刚给了一点点财物出去,就能从儿子儿媳妇们脸上看到笑容,连小孩子吃饱喝足后都敢跑他脚边边求抱了。
放以前?嚯,看到他就得绕进小道里避一避,生怕撞见他挨骂遭批,可怜他这么多年,一个亲近的孙辈都没有,长孙和长子一样,敬他比亲他多。
他其实也很羡慕老妻将孙辈们挨个抱怀里的样子,只是大老爷们当家人的威严不允许。
“外祖父,我有话跟您说……”
崔闾一低头,就见一不到他膝高的小女孩正扎他脚边上站着,小脸仰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是他小女儿唯一的孩子王芷然,“哦?你要跟外公说什么?”
王芷然一岁半,正是学话的时候,她从看管她的嬷嬷手里脱出来,本来是想绕去找她娘的,结果却拐到了她最威严的外公脚边,于是干脆停下来了。
“外公,祖母要弟弟不要我,说要给我拿去卖了……”
此时已经是饭毕后的甜点时候,照样是从府城那边带回来的红豆双皮奶,以及甜咸两种口味的奶豆腐,因为滙渠县最大消费能力者他不消费,这些个奢侈贵夫人的消遣玩意也就进不来,或者进来了也卖不动,久而久之,许多从外面传进江州的新鲜玩意,就都跟滙渠这里有壁一样的绕着走,让里面的夫人小姐们即使想吃上一口,也要花费大价钱辗转购买。
滙渠县本来就是整个江州最穷的地方,结果这县里的人还不消费,就更给人一种生意做不起来的想法,能在里面生存的店铺,真就只有百姓生活必须品,当北境的精铁工艺已经传统其他州区时,江州这边仍就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用,除了对铁制品的管制,另就是价格诡异的奇高,让你瞧得起也买不起。
崔闾这些日子,也不全是派崔诚往府城满大街的寻吃食,他在有意的让人寻街窜巷,收集目前从北境或者其他州区传进来的新奇物品,其中精铁工艺制品就是重点寻摸对象。
像今日烤肉的炭炉,纯精铁串肉签子,以及一整套烤肉工具,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可这些东西在北境,几乎每家每户都能置办得起,到了江州,便就只有富户才能办上一套,这中间的差价不止十倍,那些靠倒卖北境特色事物的人,已经形成了一个码头,所有不从他们手里购得的,都会被他们联合漕帮里的打手,给教训一顿后再没收所购物什。
朝廷目前所有的余力,都在整治江州官场,从上到下几乎重新配置,连选的官都是从京畿里直派的,可旧势力的倒台就有新势力的崛起,一群不起眼的苦力工们,就趁着这股大人们不注意的空挡,发起了江州内外的倒卖事业。
精铁制品以前在江州属管制品,可在江州以外的地方并不是,铁锅铁铲铁耙犁这些百姓所需,是朝廷明令可以流通的普通货品,结果,却被漕帮把持了进出口,令整个江州除了官衙定额的量,没有其他可以购买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