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厌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说最寻常的事情。哪怕何清浮什么都看不见,也能猜到她此时的神情,应该就跟姜赤溪听到镇国之树被天雷劈断时的表情一样。——哪怕思绪翻涌,也要给旁人镇定心安的印象。回到寝宫后,何清浮没有时间与小女孩对话,当即着手安排后续工作,直到后半夜,小红线都一直躲在她的衣领里。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清晨的日光照进寝殿,何清浮终于停下笔。宫女上前询问早朝事宜。何清浮:“推迟一个时辰。”宫女立即退下,何清浮也终于有了独处空间。她迅速起身前往地宫,刚踏入地宫的那刻,小姜厌就化形站在她眼前。“不用来这里了。”小女孩跟个没事人似地催促她:“花孔雀死了,看起来还挺麻烦的,竟然有那么多百姓为他哭。”“你去忙吧,有时间再来。”何清浮没理她的话,牵着她的手走下地宫的台阶。刚下台阶,一人一妖就看到陈熙鹤。他站在地宫大门正对的方向,见到两人回来,轻松了口气,他把手心里枯萎的桃花放在一侧,走上前。小姜厌抬起头,陈熙鹤把她抱在床上,而后蹲下身子,让她不必抬头看他。“看到桃桃了吗?”小姜厌点头。陈熙鹤轻声问:“后悔去见他吗?”小姜厌摇头。“后悔认识他吗?”小姜厌想了想,又摇头。陈熙鹤声音柔和:“这样就够了,你看过他最好看最有趣的样子,也看过他最丑陋最死寂的样子,你已经陪他走过一生了。”“我们妖就是会死的。”“本体小面积破损会重伤,本体大面积破损会死亡,父妃的亲人大多离世了,我当时也很难过,但时间会让这种难过淡化。”“妖族过长的寿命注定让我们送走一批一批的亲人朋友,然后再被目送走,以后我会死,你的娘亲也会,最终你也会。”“哪里存在永生呢,天灾人祸都会让我们离世,”说到这里,陈熙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放得更轻,“昨夜你睡着后,桃桃跟我说他很开心能来到地宫,虽然这里没有阳光,但这里有他最好的朋友。”“他到离开的那刻,都有最好的朋友,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小姜厌安静地站了许久,应了一声。在何清浮与陈熙鹤的注视下,小女孩去水缸前舀了些水,洗脸漱口,而后坐在床上开始看书。她阅读的书里,有许多故事是陈熙鹤自己写的,他写在纸上,编纂成册,给小姜厌看。“春天与鲜花是最好的朋友。”“春天把所有光辉都洒在鲜花上,让对方感受到温暖,它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最后春天要走了,它说自己还会回来,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鲜花也对它许下承诺,发誓一定会等到下个四季,再等到春天。”“可夏天的炎热,秋天的枯涩都让鲜花无比痛苦,最后冬天来了,它再也承受不住积雪的倾轧,死在白雪皑皑中。”“春天终于来了,可它没找到当初的那朵鲜花,它起初是愤怒的,而后是悲伤的,它行走了很久,听到许多声音,故事里有关于它们的,最后它终于释然,并且再也不对生灵许下承诺。”小女孩念完这个故事,把它翻过来,扣在桌面上。
她沉吟着,想要对这个故事抒发下感想。何清浮的嘴角弯了一下。她知道女孩会说什么——“好无聊,没意思。”“自己玩自己的呗,当什么朋友。”“要我我就把那朵花挖走,放在屋子里养,春天还是太没用。”但沉吟了许久后,小女孩斟酌道:“还是不要互相承诺了,反正大家都做不到。”说罢她扭头看向身侧:“有这个意思吧?”何清浮愣住了。过了很久,她才轻点了下头:“有这个意思。”这是小姜厌第一次在阅读理解上得分。她冷着小脸,声音里却有些得意:“也不是很难嘛。”“好了,我要睡觉了。”她躺在床上,何清浮上前给她盖好被子,陈熙鹤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垂着眸摇了摇头。“不如永远不会。”何清浮的心里也浮现出这几个字。不如永远不会。回到寝殿后,何清浮用极快的速度拿出日记本,她有迫切的倾诉欲,并且只能一个人消化。【这太让我震惊了。】【曾经的厌厌连读懂都做不到,但现在她可以分析人类的情感了。】何清浮认真写道:【我大概可以理解这种状态,因为种族天然区分,所以厌厌眼里的故事和我看到的完全背离,对细节的把握点也截然不同,而现在——】【她看到的故事依然不是我眼里的故事,但她读到的情感却是我读到的情感。】【这不是共情,而是分析。】【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朋友死了,他们曾经有过承诺,并且再也无法实现,厌厌对此很感慨,并且读到类似的故事,分析出对方也会为此感慨。】何清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让小女孩接触更多更深刻的情感,她是有可能像人,有可能去选择帮助人的,甚至不用利益对换,她就可能去帮助人。但何清浮并不想这样。她在日记上,很用力地写道:【如果要受伤,要感到很难过,才会意识到这种情感的存在。】【那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冷漠。】【永远无法共情人类。】春末过去,夏天来了又走,秋天的果实落地,冬天的大雪覆盖满整个姜国。距离桃桃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多,小女孩看起来已经彻底忘了这个朋友的存在。但何清浮知道她没忘,短时间内都不会忘。≈ap;--≈g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