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路,一言未发。远远的前头有两颗香樟树,在北方的域内也奇特地生根发芽,高而合抱,叶子竟未完全落了,远远近近,自行车的铃声、女工清脆的笑声通过树的缝隙传来,小山却像是与世隔绝了,跟在张丽母女身后,像只在夜空的森林中默默审视的猫头鹰。周末快乐鸭。或雪或尘辨善恶小山却像是与世隔绝了,跟在张丽母女身后,像只在夜空的森林中默默审视的猫头鹰。正走着,却被前头的两人吸引。穿着白色毛衣和时兴的健美裤的长辫子姑娘以及一个瘦瘦低低的青年。姑娘缓缓抻开双手,放在头顶上,似在舒缓疲惫,可是迎着阳光的小模样让人看着都暗生欢喜。“大哥!”秦裳喊了一句。青年转了身。是个模样十分纤细的青年,和秦裳五官有五分相似,气质也相近。“张强,你妹来啦?”长辫子姑娘转过身,一笑,在光影下美得像一副灿烂的油画。她看到了小山,怔了一下,小山却把手指轻轻放在了唇上,摇了摇头。漂亮姑娘正是小豆沙。青年则是秦裳哥哥,名叫张强。豆沙也在棉纺四厂上班,张丽张强母子都是她的同事。她和张强打交道较多,二人关系不错。张强去豆沙处报过账后,二人便一起去食堂。秦裳看到哥哥,苍白阴郁的脸上带了点快乐的红晕。张强待这个孩子却并不怎么好,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秦裳旋即有些木然地转过目光。一行人到了食堂,张妈妈去打菜,小山迷糊地问秦裳:“怎么你姓秦,你哥哥姓张?”豆沙拿着饭卡和张强一起打饭,一边走一边担心地看着小山,差点撞上推着垃圾滚轮车的食堂大妈。张强性格像个姑娘,人也细致,撇嘴问豆沙:“你认得唐老师?”还没等豆沙答话,又自言自语:“唐老师又高又帅,哪有女孩不喜欢的呢。”张强个头约有一米六出头,比豆沙还低些。他为人有些自卑,二十五六岁依旧没有处对象,平时对豆沙有些好感,但也自知配不上,所以只当朋友看待。今天看到豆沙颇为在乎小山,便带了微微的醋意。他为人聪明要强,处处争先,嘴上又不饶人,在厂子里面,大家都不大喜欢跟他玩儿,可是豆沙不知怎的,一直待他很宽厚周全。譬如此时,聪明如豆沙,察觉到他的心情,笑着劝慰道:“我请你吃红烧鸡腿,莫哭莫哭。下辈子投个好胎,又高又帅。”这厢秦裳看唐老师可亲,缓缓答了:“爸爸其实是我们的继父。我……周岁的时候,亲生父亲就去世了。妈妈改嫁过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大了,本来跟着爸爸的姓,但又怕继父介意,就随了妈妈的姓,交给阿婆养,我还小,跟了继父的姓。”小山听到这个,笑了:“你嘛,一定也是跟着你阿婆长大的吧?”秦裳诧异,愣了好一会儿,还没接上话,张丽等人也端着满当当的饭菜过来了。张丽为人随和,虽然两个孩子性情都有些孤拐,但不影响张强和豆沙插科打诨,张丽给小山和几个孩子夹菜,大家拉拉家常,讲讲笑话,看起来宾主尽欢。小山抬起手,看了表,已经七点多钟,就告辞了。≈≈≈≈≈≈≈≈≈≈≈≈≈≈≈≈≈≈≈≈≈≈≈≈≈≈≈≈≈≈≈≈≈≈≈≈≈≈≈≈≈≈≈≈≈≈≈≈≈≈≈≈豆沙下了夜班,九点。刚熄了炉火,合上小铁片,掀开办公室的棉帘子,就发现外面落了雪。199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豆沙裹上围巾,戴上了红色的毛线手套。在雪中漫步,在围巾中呼哧呼哧喘着气,却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年少的却胖乎乎的身影。许多年前,认识哥哥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雪的那一天,她在昌平流浪了许久,像条无人看管的野狗。她坐在公大北门外隐藏在树丛中的围栏下,低头认真啃着一只在垃圾箱翻了很久才找到的烂苹果。哥哥出现了,穿着一身警服,一跃翻过学校的围栏,带着她,穿梭在寒天雪地的人间小排档中,施舍了她这个小乞丐,即使快饿死了依旧胖得像猪一样的小乞丐,一碗热汤面。“嘶……”豆沙辫子一疼,懵懂着转头,却看到,纺织厂门前,靠在红砖堆雪的墙上的哥哥。他扯着她的长辫子,头上满是雪,却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他戴着眼镜,他扮作老师,可是分明还和那天一样,一样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