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不算难猜,虽然相对来说,这样的心思出现得有些早。唐祁笑了:“可这说到底,是你们沈家的事,我是不好问的。但料想你舅母出自名门,调教你数年,也是颇费苦心,你倒好,忤逆不孝,还要驳她面子闹这么一出。你可知,你这一走,沈府上下得乱成什么样?”
“我……不想知道。”
他的笑容发冷:“你当然知道,而且很得意。是吧?”
刘溪鸰也知瞒不过他,只得道:“叔父晓得我心中所想的。若是为了快些甩脱我这累赘,倒也不必我舅母亲自动手。我自己又如何不可?”她虽垂着眼,但表情仍然出卖了她心中所想,那千里走单骑一事颇令她快意。
唐祁端了茶:“你舅舅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我给他留了信,却没告诉他我要去哪。可我觉着他兴许能……”
能猜到吧?她又不是什么武艺高绝的侠士,天下这么大,她这小身板,还能去哪?
“你有些胡闹了。”他打断她,轻呷一口凉茶,“即便你回了那沈家过的不舒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这里便是你的容身之处。你却是说说,我为何要为了你去同我那义兄为难呢?”
首先,他不会相信她方才那一圈通顺的理由。其次,他虽然向来不在意沈府如何看他,但眼下这丫头人却是奔着自己来了,那又如何还能有不怪之意?依着那些满嘴规矩礼教的朽木名门做派,话说得难听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刘溪鸰眼神微动,忍了忍,才道:“罢了!我也未曾期许过叔父能收留我,我来这只是看看阿衍哥他们。这天下这么大,难道非得那沈氏洪氏才是我的容身之处?不见得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去的。”
少女面上绯红,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果决。
唐祁瞧了她一眼,略作思量,“也罢,既已来了,姑娘家的,也不可再随意往别处去。这声叔父也不能让你白叫,先住下吧!其余的,便等你舅舅回了我再说,总得让他知晓你还是个活的!”
说着便封上了手中的火漆,低唤道:“阿衍。”
这书房极大,他尚在病中,声音略哑,一开口,那几个字就仿佛消散在这空中,但何衍却跟长了千里耳一般,立刻就出现在房中。以前黄州地方小,她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如今来看,何衍不仅是剑术高,耳力应该也是极好的。可见这屋里的人并不只是照顾她的兄长或者好玩伴,他们有各自的能耐。
“送到沈大人手上,最迟三日我要见到他的回信。”何衍应了声便利落地去了。
唐祁并不打算在此事上给自己找麻烦。若是沈舜急切盼望外甥女回去,他自然是二话不说连夜叫人拿着公事给他这义兄把人送到。若是有旁的缘故,也好有个由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在他手上丢了。
可谁知这一住,便住到了现在。中间沈府亦有派人来接她回去,终未能成行,但那也是另一番纠葛拉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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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刘溪鸰才彻底明白过来,从某种程度上说,此番她能跟着他,也许是舅舅百般委托后,他勉为其难留在身边的一个累赘。这和当年在黄州不同,这回是她自己跑来的。
可她怎么好像真的当自己和何衍他们一样,是这府中人呢?她来时,他接下了这个麻烦,谁晓得麻烦之后还有麻烦。
她终于开始想,他会如何跟舅舅交代呢?难道说,沈提学,你的外甥女跟着我来到京城后大开眼界乐不思蜀,花楼都逛了个遍,真是好气魄云云?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那好像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突然臊了脸:“叔父,我知错了。您罚我吧,是我一时心奇……”可眼瞧着唐祁眉头越蹙越深,也只好咽下了话头。
他想起她头一回跟着自己的时候,字总练不好,他拿竹鞭打她手心她都要哭上一哭,嘴上说着不委屈,心里想的却是舅舅舅妈都没这么打过自己。他便晓得,这孩子气性大,把自己看的何其重。
而若是自己院中人,譬如何衍舒放他们,犯了错他二话不说便可上手。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这几个小子去了青楼,他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如今,她这样的身份,却又叫他如何罚呢?
好没道理,他想。
于是谑然一笑:“我可不敢当你的叔父。”
这一笑,可把眼前人的心都笑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