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治标不治本。我不由问他:“你有吗?”“有。”他看着我的双眼,缓缓道,“我也有过错,也有私欲。”我想问他,问他有什么过错,有什么私欲,但又想到这般问真是大不敬。佛门的佛子是自小从人间寻来,养在佛门之中,佛门为清净苦修之地,方圆千里皆是大漠黄沙,百草不生,众生不往。修仙界的佛门是朝圣之地,入佛门之时要跋涉百里,极为辛苦。既然他已然经历了许多走到如今,我又何必去问他的过错和私欲。然而,他继续对我道:“伏钧,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我忍不住道:“你对我而言也是不一样的,我总觉得你该是人间佛,渡众生入极乐。我杀业缠身,只能在彼岸看你一眼,这一眼是凡人见佛,见的是宝相庄严,慈悲为怀。”他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你将我看得太高了。”我想不是我将他看得太高了,是他本来就有这么好,在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像是风掠过人间,却从不留驻那般虚浮。然而,我又隐隐明白,他这不是谎话。我这时忽而想起来,他与他人说话时,自称总是“贫僧”,唯独在我面前,他只称“我”。我对他而言有什么不同呢?我尚且不明白。我问他:“你能不能渡我?”渡我满心戾气求不得,渡我怨人怨己放不下,渡我此生辗转不得脱。他没有回我,却摸了摸我的头,像是摸长情时那样,轻又温柔,像是白日的阳光落下来,风轻轻地压过去。我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脸颊微热,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的泪。我抿紧了唇,眨了眨眼,试图将被水光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明起来,却发觉那些液体从我眼中挤出来,如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我终究在他的温柔下溃不成军。我一边擦着泪,一边想,这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他太温柔了,也太过慈悲。那日之后,我渐渐开始敢于看空无的眼眸。这时候我才觉得,原来看他也不是我想的那么难受的事情,他的眼神清澈,里面俱是温柔。是一片清明,无悲无喜。似是佛,也是人。是佛之空明顿悟,也是人之善意成全。空无对于疫病似乎渐渐有了解决之法,城中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我的情况也逐日稳定下来。我开始放空自己,不去想谢映白,不去想我放不下的爱恨,也不去想他人如何,我只管眼前有什么,目前要做什么。修有情道者,本须处处留心,见人间百态,于是我习惯了事事都看,事事都想,到如今反而轻松很多。得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之后,我与空无便准备离开这里了。出城那日,有许多人来相送。我跟在空无身后,看他神色平和,缓步走过长街,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一片寂静。抬眼的瞬间,我见到之前来跟前闹事的那人在人群之中。他与周围许多人一样,伏跪行礼,眼中满是虔诚与感激,或许还有几分愧疚。但我已然并不在意了,那些情绪与纠结,都宛若随着我那日的落泪一同砸在了尘土里。又或许,我终于将空无的话听进了耳中。人都有过错,都有私欲。若是计较,我无法宽待他人,也宽待不了自己。我还要背着这一万三千四百九十二人的杀业,宽恕自己,化去这一身杀孽。
我虽看不懂师父的心思,但我好歹知道,他能放我出来,受佛门之托,或许是要借佛门消我身上罪孽,避免来日心魔难渡,雷劫浩瀚。佛门修行积累功德,跟随他们的修行,自可抵消杀业,换得安宁。只是我原本放不过自己,我非要背着这杀业前行,非要自作自受,非要罪有应得。我虽不言,却私以为如此是自责以赎罪,我以我罪罚我自身,走不出来也放不下。我爱谢映白,也如同他的半身,有许多执念不甘与意难平。然而,那日空无终于点醒了我。我也是这芸芸众生中一人,我恨众生愚钝,恨众口悠悠,恨众人偏要为自己私欲伤人害人,却忘了我本也生而愚钝,要扭转他人口舌,伤他人来全我私欲。如此而已。仅此而已。作者有话说:在了,在加油了,啊哈哈哈哈哈。但是,不知道大家怎么看空无的鸭,我总觉得感觉还没到,嘤嘤嘤。战乱我与空无走走停停,来到黎都附近已然是近冬末了。草原的将士已然打到了黎都城下,因为知晓天命,我与空无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战场之地。所见虽有哀鸿遍野,却尚且不曾见过江山倾覆后的恶景。但要入黎都,如今是避不过了。我们虽然没有见过,却总是能听说些事情。四处逃散的难民总是将草原来的那些人称作蛮夷,说那些蛮夷身形粗犷,嗜血好战,说哪些城被屠了,哪些中原名士被杀了。如今,我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却听不进心里,一抬头看空无,却见他也并无异样。我便不由问他:“你不觉得悲痛吗?”“为何?”他反问我。他这般问了,我便认真想了想,而后挑了个我熟悉的佛门常用的词来,道:“众生皆苦。”“众生死后,会前去极乐之地。”他如此答。我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话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我又不太确定。“来生不记得前世的。”我最后还是这样说了一句。他轻轻笑了笑,而后道:“便是真佛,也渡不得所有人。”我似懂非懂。我想,那你们佛门为什么又要渡人呢?怜悯众生苦,却听在耳中,说渡不得所有人,也就不去渡了,这又是什么道理?或许是因我表情藏不住事,又或许是因他从来敏锐,无需我开口便继续道:“见到了便去渡,见不到的渡不得的,也不去强求。佛门讲究“空性”,祛除执念,无需苛求。”我点了点头。他说的我懂了,于是也明白,我总是怀着执念的。我总是觉得要对人都好,这是执念;我想与谢映白共度百年,也是执念;我放不下过去,也放不过自己,亦是执念。如此想来,原来放下执念,也很难。黎都外重兵围城,我与空无暂时没法进城,只能等这场战打完,于是便又停留下来,在城中助人医人。我跟空无跟了这般久,自然也学了不少医术,如今也是能帮人看病的了。因草原将士打到此处来,这里的许多百姓早已跑了,城中大夫寥寥无几,空无本是帮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