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忽闻得一股血腥之气,丝丝缕缕绕在鼻息处不走,难判是从哪里传来的味儿,她心生诧异却不表,只笑着婉拒,指还有事儿,告辞离去。待那身影恍远不见,在一旁的丫鬟方撇嘴:“竟是不实抬举。”张夫人笑容敛起,面色阴沉:“她的肌肤摸去细腻轻弹,正当年轻,我是不是又老了?”丫鬟陪着小心:“不曾见老!那春娘也说夫人看去不过及笄。”张夫人叱喝道:“虚情假意的恭维话,岂能当得真!”心似猫挠抓似的烦躁,撩起衣袖把胳臂嗅了嗅,有些着慌,朝那丫鬟附耳低语几句,丫鬟点头应承了。冯春走的远后,那股子血味儿才消散殆尽,她琢磨着,忽然把张夫人方才握过的手掌抬到鼻下细闻,神情微变,不及多想,抬眼看到了宿住的院落前,巧姐儿乖巧地坐在踏垛上,一团小身影笼罩在灯笼的淡红光晕里,正托着腮打瞌睡,忽听动静,眨眼见是阿姐,高兴地跑过来,冯春蹲身问:“吃了晚饭没?”她在筵庭时,拜托个传菜的厨婆给巧姐送些吃的。巧姐道:“没有吃呢!”她揉着咕噜作响的肚皮,冯春也听见了,又气又急,交待道:“你进房喝点茶水,我去弄吃的来。”转身就往厨房疾奔,到时因筵席已散了,都围着桌吃饭说闲话呢,那传菜的婆子也在,冯春从她面前走过,瞪了两眼,有人欲拦阻问:“哪里来的?你要作甚?”那婆子理亏,说道:“随她去罢!”冯春拿了一碟凉掉的油糕,没见有热乎的饭菜,幸亏灶膛里还有火,就挽袖下了一碗面条,再寻着食盒装好,马不停蹄往回赶。常燕熹坐在房里,衙吏送来几只煮熟的大螃蟹、一碗烫干丝,一壶黄酒。他吃着酒,垂首凑近灯火看衙府的构型图,听到窸窣声响,顺而望去,门帘子掀起一道缝,有双黑眼珠闪闪发亮偷瞄他,不过半高,一眼便知是那毒妇的妹妹冯巧。“进来!”他沉声道。冯巧便高兴地跑过来,站到桌前喊了声大老爷。常燕熹嗯了一声,没再理会她,继续看他的图纸,稍顷去挟烫干丝,顿了顿,看巧姐儿含着手指头,巴巴地盯看他吃。常燕熹吃了一筷子再吃一筷子,忽然叹口气:“要吃么?”巧姐儿咂嘴唇:“嗯!”他寻个碟子夹了些,连筷一并递给她,巧姐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常燕嘉迟疑地问:“晚饭没吃?”见她点头,不由冷笑:“你阿姐死哪去了?”巧姐儿道:“阿姐没有死,她去给我找吃的。”又指着螃蟹好奇问:“大老爷,这是什么?”常燕熹沉着脸将她抱上椅子,把那碗烫干丝移她面前,自去拿了一只螃蟹,掰腿掀盖去腮,挑出膏黄喂她。“好吃!”巧姐儿笑眯眯地。冯春进房不见有人,唬得脸色发白,再奔出来,见正房窗纸映透光亮,连忙走过去掀起帘子,常燕熹不晓何时回来的,巧姐儿吃得满嘴流油,听得有人唤她,回头看是阿姐,连忙爬下椅子跑向她,手里抓着一只大螃蟹:“阿姐,给你吃。”常燕熹冷淡道:“领你阿妹走,再打水来,我要洗漱。”冯春谢过,抱起阿妹回到西厢房,从食盒里取出面条和油糕,想想软声问她:“怎么会跑去常老爷房里?”巧姐儿吸溜面条子:“大老爷房里有好闻的香味,勾着我的脚去。”又道:“我下次不去了。”阿姐的表情似乎很难过。冯春鼻子一酸,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摸摸她的头,去外头舀了铜盆热水端进常燕熹的房里,见桌上一堆螃蟹壳,又取来澡豆给他手指去腥气。常燕熹今日酒接连吃的多,终归有些微醺之意:“瞧把你妹子饿得,你知道饥饿的滋味么?”怎会不知呢!她前世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冯春抓住他的手揉搓澡豆,听他接着说:“我曾在烟瘴之地七天七夜不进水米,所幸弥留之际抓到一条蛇,我一口咬下,只觉鲜腥的血液淌进喉管,汩汩暖热而急促的涌入,差点被呛死!”他反掌攥握住她的手,目光平静覆满寒霜:“我就告诉自己,若有命再遇到那害我至深的人,我定当千倍万倍的报还她!”冯春以为他说的是戍守边关的事儿:“你后来杀了他么?”常燕熹冷笑两声,盯着她发髻上插的白珍珠风凉针:“杀了她有甚麽乐趣!我有九九八十一种手段,要令她生不如死!”“愿你如意!”冯春看了看他,醉的着实厉害!伺候他洗漱再扶上榻歇息,放下帷帐,把桌上收拾干净,挑暗了灯芯,端起铜盆蹑手蹑脚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