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天清气朗,宜出行。
“。。。滚!卢大,你上次欠的银子都还未还清,还敢再来?我们东家说了,拿不来钱,就拿你这条贱命来换!”
城西赌坊门口,几个光着膀子身着大襟衫的粗汉正推搡着个年轻的郎君。
郎君不过二十上下,生得还算端正俊秀,身材高挑清瘦,并无什么出彩之处,只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好,看人时带着天然的情意。如今却浑浊不堪,眼下青黑一片,双目通红地盯着几个推搡他的赌坊伙计苦苦哀求。
“各位好汉,下次,下次我一定把钱还上,实在是最近手头紧张,不过我们快发俸禄了,军饷一到,我就有银子了!”
大汉们对视一眼,领头的那个嗤笑一声,啐他一口:“俸禄?你一个卫所的无名小卒一月能有几个钱?你欠下的可是千两赌债?你就算预支个百八十年,也还不上这笔钱!”
他轻蔑地盯他一眼,又戳着肩膀道:“卢运生,你大爷我,给你指条明路,若是没钱还债,就拿你家祖宅来抵,那破房子虽不值几个钱,但也比你这条贱命值钱。”
几人很快离去,只剩下卢运生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日光太过刺目,他用手挡了挡,方才那人留下的“限期五日,五日后便带人去收你家宅子”还萦绕耳边,震得他脑袋嗡嗡,一时没有了半分主意。
想他祖上也算殷实之家,谁知父亲却是个败家子,将祖产挥霍一空后便留下他孤儿寡母闭了眼。母子俩幸有那祖宅才勉强度日,谁知如今这宅子也要守不住了,这叫他如何与家中老母交待!
艰难苦涩杂于心头,双腿如灌铅般难以挪动,正飘然走着,旁边商铺里传来一道呼唤:
“卢大郎君!且等等!”
一连喊了三声,卢运生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去,原是平日里常去的茶铺老板娘喊他。
他心下彷徨,也不欲归家,顺势便进了茶铺之中。
那老板娘给他舀了勺刚煮开的大叶粗茶,在旁边草垫上坐下,笑道:“卢大郎君有些日子不曾来了。”
卢运生猛灌了口茶水,浑然不怕烫的模样,吐了口茶叶沫子,擦了擦嘴道:“卫所里不得空,忙着呢。”
老板娘捂着嘴笑盈盈道:“您如今是军爷,与我们这些贱民哪能一样,”又凑近了一些:“您近日可往周府去了?”
卢运生端茶的手一顿,斜眼看来:“你什么意思?”
老板娘眉眼微挑:“我这老婆子都听说了,别说您不知道,周府的那位千金前几日便醒了。说是得了龙母点化,凡间姻缘未尽,命不该绝,如今正在府中修养呢。”
“果真?”卢运生神情一变,转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一连在赌坊流连三日,连日头升落都不知晓,更别提外面的传闻。
老板娘不答,只是将手中茶勺往他肩上一点,悠悠道:“卢大郎君真是好福气,这上好的姻缘啊,生生往你身上撞!”
卢运生转了转眼珠,笑着握住那茶勺,换了副热络的表情,“怎么,老板娘莫非知道些什么?”
“呵呵,今日戌时二刻,龙母庙中,自有您的大造化等着呢。”
*
这日戌时,风柔夜暖,龙母庙中蝉鸣阵阵,花影缭乱。
神殿后站着个身姿纤丽的女郎,头戴帷帽,螺髻高绾,缃色衫裙外罩半臂,帛巾微扬,脚上一双高屐,额间一点花钿。
如月下神女般临风而立,又因病弱搀扶着婢女的手,不胜娇弱,我见犹怜,正是周清心。
帷帽下一张俏脸染上忧愁,正对着兰亭踟蹰道:“兰大夫,你说,他会来么?”
兰亭微笑:“小娘子放心,老板娘的话已经带到,卢郎君定然会来。”
周清心略略颔首,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他在外面如何了?这一遭回来,为何也不来找我。。。。。。”
“这些话,小娘子大可亲自问问卢郎君,”兰亭愈发温和,又问道:“我教给小娘子的话,小娘子可记住了?”
眼前的女郎认真点点头:“我方才还给云霞背了一遍,都记住了,可兰大夫,说这些与卢郎,有什么用呢?”
即使看不见,兰亭也知晓帷帽下的一双眼必然澄澈无比,“小娘子若想要姻缘顺遂,就按照我说的来回他便是,等听到了卢郎君的回答,小娘子便会明白了。”
二人正说着话,日面自前院过来,禀报道:“娘子,快到时候,黄儿他们也都准备妥当,不如让周小娘子先进去?”
兰亭点头,让云霞扶着周清心先行进殿,又让日面去寻阿泌来领路。
带她独自站在后院廊下时,才觉得有些不妥,屋内届时烛火一燃,必然透过窗纱便能看见她的身影,正欲往他处避开,廊下突然落下一人来。
她唬了一跳,后退两步,都不知这人何时来的,就这么直愣愣站在她身后。
苻光见她后腿,又进了两步,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伸出手抬了抬,示意她近身。
兰亭将信将疑地看他一阵,才走近了两步,就被大手揽过纤细的腰肢,脚下一轻,耳边风声闪过,转眼便到了屋顶。
她有些懊恼地看着腰间的手,这人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只大剌剌说了声“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