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当——同郁舜一起跌落的,还有那把青龙戟。隔着很远,褚冽弘却近乎崩溃,他高声道:“皇上!!!”对于昊周来说,郁舜是他们的天,郁舜倒了,便意味着昊周那片广袤的天,在面前彻底塌陷。战场纷乱,褚冽弘脚下发软,跌倒在了地上,满脸仓皇之色。他眼睁睁看着郁舜倒下,赤金色盔甲被温月声手中的长刀刺破,脑海中所浮现的,却是此番征战大徽前,有一日深夜,他与郁舜的谈话。临近年关,昊周朝内便已经定下了此后进攻大徽之事。郁舜为此忙碌得不可开交。唯有那一日略有些空闲,褚冽弘与郁舜,是君臣也是好友,那日难得对坐饮酒。褚冽弘喝多了酒,不免失言,谈及大徽之事,只说待得日后他们入了关内,当得如何如何。郁舜闻言,却是低头浅笑不语。他少年得志,早早入主东宫,一生都在征战。对郁舜而言,江山社稷便是一切。所以他沉寂许久,筹谋良多,所为的也就是今日这场对战。那日他们把酒言欢,几多豪情壮阔。而昨夜之前,褚冽弘与郁舜商议国事时,却感觉郁舜眼眸深沉,目光总落在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青龙戟身上。郁舜一生,未逢太多敌手。唯独在温月声手底下,他从没有赢过。他征战多年,本性亦是好战的。能够与这个难以匹敌上的对手再战一场,即便是战死,死在了她的手上,他也在所不辞。褚冽弘而今回忆起来,只能想到郁舜眼中流淌的光。伴在郁舜身侧多年,他玉麟,都换上了一身漂亮的行头。他骑在了高头马背上,被人用鲜花砸了满头,还在嘿嘿傻笑。这般热烈的氛围里,所有的人皆是面容带笑。只有一个人不高兴,便是那陆青淮。……他能高兴吗?别人都是穿着盔甲,骑着马儿,威风凛凛地走在了街道上。就他躺着。躺着就够丢人了,他那个爹,还不让他坐马车。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个傻子,用一个驴车拉着他招摇过市。一路走下来,陆青淮那张脸都要绿了。他不高兴他就见不得别人高兴,看着身侧骑马的江焰,面上都还带着一抹轻笑。陆青淮当即冷笑:“笑什么呢?这一入京城,圣上就被宫里那位给接走了,你这还笑得出来?”“江大人,看不出来你心挺大啊。”江焰脸上的笑容顿住,他冷眼扫向了陆青淮,面无表情地道:“废物。”说完就策马离开。陆青淮当时气得差点都从那驴车上跳了起来。他怒声道:“我废物,你也不遑多让,跟着皇上行军那么多日,也没让皇上多看你一眼两眼。”“铁废物!”陆红樱到底是觉得丢人,没好气地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可快闭嘴吧。”陆青淮怒极反笑:“丢人?怎么就丢人了?”“且等着吧,时日还长着呢。”他掰着手指头算,就看温月声究竟何时对晏陵厌烦,等她觉得腻了,他不就有机会了?他这个叫策略,他们懂什么!?那边。整个京城内都尤为热闹,回宫的大军被堵在了半路上,动弹不得。温月声在入京之前,就换乘了另外一辆马车。刚登上马车,就看见晏陵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袍,姿容如玉,候在了车内。她微顿片刻,方才进了马车。一进去,发现车内点着檀香,晏陵的身侧还放着一盆清水,供她净手。等她净完了手,便有一方洁白的绫帕递了过来。温月声接过,轻轻擦拭着双手。马车内摆着冰鉴,旁边的桌案上,还放着一尊白玉佛像,上面摆着些干净的宣纸。面前这人,赖在了她身侧时日也不长,倒是摸清了她所有的习性。他所准备的这些,比之谷雨还要细心。她出征昊周,一走数月。回来之后亦是冷淡,极少言语,他却也眉眼温和,只温声与她说着朝中的事。昊周是打了下来,但大徽与昊周之间的矛盾深刻,轻易不得化解。对立多年,两方习性亦是大有不同。如今只是打了下来,后续该如何治理,却也是件难事。好在朝中臣子众多,对此事也颇有见地。温月声听着他禀报的事,面色淡淡。她冷淡不近人情,晏陵却从知晓她要归京的第一刻,便已经是心头滚烫,如今看得人在面前,到底忍耐不住,凑上前去,轻吻她的唇。她也不避,只那双眼睛淡淡地扫着他。她冷淡,他却情动,难以自抑。在他欲还要深入时,她警告地扫视了他一眼,他轻笑了瞬,到底是退开了些许。晏陵坐在了她的身侧,看她抄写佛经。她写字,他看她。他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他眸中深深切切的情绪。只在她停笔时,轻声问:“可是累了?”他不问她想不想她,在他看来,只要温月声对他的亲近未有避让,那便是想他。就如今日出门迎接大军之前,有一官员问他,说是女帝归来,会否给他一个封号。对方是礼部之人,有这般疑问,也是想要在心中做好打算。若温月声欲大婚,礼部内到底是得要提前做好打算。但他只说不必。那官员抬眸看他时,隐有不解。唯独晏陵清楚,他伴在了温月声身侧,不求名分,不求其他,只要能时刻看着她便可。他亦是不在乎他人目光,更没有任何的目的。前些时日,他那个多年没有来往的亲姑姑,从前的晏贵妃,如今的晏太妃,难得兴起,在宫门口差人拦住了他。先帝身亡之后,从前宫中的妃嫔,俱是被温月声送出了宫中。尚还有家眷在京的,便回归宫中,已经是孑然一身的,宫里也有安排。这些被关在了后宫内一辈子的妃嫔们,怎么都没能想到,变天之后,她们竟然还能够有着重获自由之时。和旁人不同,晏太妃属于是有家的,但她与晏陵之间,关系早已经生疏。哪怕晏陵如今住在了宫中,晏太妃也不好回到晏陵府中居住。昔年晏太妃在宫中艰难生存,为了求得荣宠,待晏陵算不得多好。到得如今,她也没太好到晏陵跟前,跟晏陵索求些什么。原本两方都相安无事,那日她却突然出现。且一经出现,便开口道:“你与皇上的婚事,也该定下了才是,你父母都已经不在,此事原就该我为你操劳才是。”她见晏陵面容疏冷,不欲开口,复又道:“还是说……皇上那边有什么问题?”晏太妃清楚晏陵脾性,但到得如今,还是忍不住嘱咐道:“皇上身份不比其他,你也当努努力才是。”见晏陵还是不语,她便意有所指地道:“圣上登基也有二年,也该是时候诞下第一个皇嗣了。”若温月声的第一子,是晏陵的血脉,那便是日后再有变革,晏家也会在京中屹立不倒。晏太妃觉得自己出于好意,说的话也是在提醒晏陵。毕竟皇帝的子嗣,日后必定能有大造化。却怎么都没想到,这番话说出口后,晏陵竟会是那般反应。“太妃都已经出了宫,却还这般打探皇上的事,是探听圣意已经成了习惯吗?”晏太妃面容僵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晏陵面无表情地道:“今上与先帝不同,今上之事,也容不得太妃置喙。”“江南老宅空置许久,太妃既是这般闲,那便早日启程,回到江南看守祖宅。”他两二句话,便决定了晏太妃的余生。待得他转身要走时,晏太妃还有些莫名,她今日所说的话,全是为了晏陵好,晏陵却还这般不领情。她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晏陵直接打断。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对上这个侄子冷淡到近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也是在那个当下,晏太妃突然意识到,晏陵对她,这个所谓的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经没了半点亲情。夏日炎炎,她却颇感风冷,在他的冷眸之下,终是松开了他的衣袖。那日之后,晏太妃再不敢去触及晏陵与温月声的事。而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晏陵靠近温月声,从不为任何。温月声会不会有子嗣,会有几个子嗣,那皆是由着温月声所想来行事。他并不希望温月声承受任何的生育之苦,哪怕她是皇帝,哪怕同床共枕多日,他清楚温月声身体构造非常人所能比。但她若想要,他亦是会遵从她的意见。且即便是有子嗣,这个孩子也只会姓萧,或者姓温,由始至终,都跟晏府上下,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眼里只有她,所以这些名分,未来,对他而言,皆不重要。他唯一怕的,大概也就是温月声会厌烦,她会生腻,会将目光落在了他人身上。马车缓缓往皇城的方向驶去,他紧扣着温月声的手,缓声道:“臣听闻,圣上此番是与江大人一并行军,难怪多日以来,莫说信件了,便是连带着只言片语都没有。”“到底是江大人年轻俊朗,吸引了皇上的目光。”温月声:……“时日久了,皇上待臣,到底是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啄着温月声的唇。温月声冷眼扫他:“晏陵!你……”余下的话,俱是被他吞入了腹中。天武七年。女帝登基的第七年,百姓富足,国泰民安。女帝励精图治,推行了多种新政,令得大徽境内再无战火。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大徽已经初现盛世之兆,而在收复武夷,也就是原昊周之后,周遭国家俱是安分不已,再无人敢有任何异动。天武七年,温月声的生辰。八方来贺,万国来朝。这位大徽史上的第一位女帝,终是扭转乾坤,将一个摇摇欲坠,将要分崩离析的王朝,带向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路。自此后,百花盛,群鸟飞。人间处处是盛景,远胜当年。巍峨的皇城之中,温月声着玄黑龙袍,眉眼冷清,站在了这个国土的最高峰,轻抬眸。目光所及之处,四海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