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回家,清湾路上一如既往的寂静一片。叶朝进门,放下书包,先打开冰箱拿了瓶水,仰头喝了几口,上楼洗澡。洗完才发现屋里的吹风机坏了,他擦着头发,出门往另一栋楼走,推门一看,陆星乔正上楼梯。他也刚洗完澡,发梢微微潮湿,身上随手套了件黑t,手里是一瓶刚从冰箱里拿的水。水上还有雾气,握着瓶子的手指很长,能看到略微凸出的腕骨。叶朝视线落在那节腕骨上,手指不自觉勾一下:“没睡?”“怎么了?”陆星乔站在楼梯上,垂眼看他,手里的瓶子一动。叶朝抓抓头发,让他看手里拎的吹风机:“坏了,过来找个备用的。”他刚喝了半瓶冰水,嗓子还是哑的,头发乱糟糟擦了两下,搭在额头上,看着很软,还滴着水。陆星乔拎着矿泉水,看着他,点了点头,说:“过来。”-陆星乔的房间在二楼。屋子干净宽敞,整体只有黑白灰三色,墙边摆着书桌,书桌旁,是一扇很大的窗户。那边对着路,春夏的时候,拉开窗帘,能看到外面蓬勃的景。叶朝进去后熟门熟路往书桌前摸,顺手挠了下桌上摆的轮船模型。是他放的,搬走的时候没全带回去。因为东西太多了,他小时候,至少有一半时间在这个房间住,因此对这里一点都不陌生。陆星乔弯腰找东西,一转头,就看到叶朝支着手肘,百无聊赖盯桌上的卷子。看了会,表情逐渐变化,从这题我认识,到算了算不出来,最后慢吞吞挪开视线。陆星乔解释说:“作业。”想了想,又说:“你可以拿起来,仔细看。”“……”“谁看了。”叶朝立马扭头,扔开那张写了一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的卷子,木着脸转开视线。他眯着眼,重新看陆星乔,看陆星乔转身,打开放杂物的柜子,伸手从最底下抽出吹风机盒。他的柜子里很整齐,也很干净,干净的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至少叶朝做不到记得自己每样东西都放在哪里。“……你每个东西都记得在哪放着?”叶朝拧眉看陆星乔的柜子,觉得匪夷所思,这什么变态技能。陆星乔闻言,手机的盒子一动,眸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他说:“没有。”他也不是天生就这样纯熟,只是更小的时候,丢掉的东西往往要在另一个书包里找到。旁边还有个头发凌乱,脾气不好,要这要那的小孩。时间久了,就熟练了。“……”叶朝看懂他的意思,手里的笔不转了,转动脖子,想若无其事。结果笔转的太快,根本停不住,咻的一声,笔帽直接弹飞出去。“……”柜子前,陆星乔肩膀上的布料应声凹进去一块。“……”叶朝神情微僵,不动了,也不逼逼了。陆星乔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手指搭在风筒前,正试着温度。肩膀一麻,他低头扫了眼。在某人故作镇定的目光里,他拎着吹风机,弯腰捡起笔盖,抬头看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没有表情,看起来非常淡定。是那种明知自己干了坏事,但又觉得,只要骗过自己,其他人就肯定也看不出来的表情。像他小时候睡熟了,抱着自己的腰睡得直流口水,中途做了美梦,还偷偷啃他的下巴。最后陆星乔只能用手把他固定在一个位置,早上睡醒,木然面对下巴上的一排牙印。而身上人偷偷睁开眼,表情凝重,看到他睁开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但他没跑,只是“啪”的一声,把软软的手盖在陆星乔眼睛上,让他别看,这样粉饰太平。跟那时候一模一样。陆星乔张开手指吹了会,觉得温度没问题,弯腰捡起笔盖。他走到桌面,叶朝自觉伸手接,陆星乔垂眼看他,拎起吹风筒没给,淡声道:“转身。”不是问句,叶朝顿了下,难得没扎人,竖着脖子换了个方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身后是淡淡的薄荷香,伴随着机器呼呼的声音。摩挲在头顶上的手指轻而有力,连风声都是流畅的。总之很舒服,舒服的人直打瞌睡。叶朝看了一下午笔记本,其实早就累了,困意来势汹汹。吹头发的这段时间里,他控制不住的低头,上下眼皮直打架。肩膀也跟着往后靠,直往人身上倒。陆星乔感觉手里原本端正的脑袋撑不住,直往指缝里磕。他伸手接,差点没接住。他收起风筒,没再继续。伸手拨两下叶朝的头发。看着凶,头发摸着却很软。手指往下,捏了捏叶朝的脖子,捏了下,把人推直了一点,淡淡道:“困了回屋睡。”“嗯嗯嗯。”叶朝胡乱点头。但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身体的本能作祟,不愿从舒适的浅眠里惊醒。于是精准的,本能的,不容拒绝的,就近往另一张更加熟悉的床上摸。四仰八叉,熟练的跟回自己窝没区别。年少相伴,他甚至还记得陆星乔喜欢睡外侧,于是抓着被子,没怎么犹豫往里滚。头沾到枕头就睡过去。后面的事就变得模糊起来。陆星乔没立刻过来,他只能隐约听到很轻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总是拆家,把屋里搞得乱七八糟。而陆星乔跟在后面,垂着漆黑的眼珠,把东西一点点收拾干净。
桌上的笔被一根根放进笔筒,摊开的卷子也被轻轻合上,最后是拖鞋摩擦地面,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半梦半醒间,叶朝曲了下手指,给身边人腾位置。床边站着的人似乎沉默片刻,揉一下他的头发,然后没有出声,躺了下来。柔软的床沿凹陷下去,带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叶朝等了等,没等到另一个人靠上来,迷迷糊糊的意识到,陆星乔又拿了一床被子。原来他现在用的是单人被了。-说不上这一觉睡得好还是不好,叶朝一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北极熊,在连绵的雪山里不停行走。一会又梦见自己坐在院里的水池边喂鱼,陆星乔在树下的长椅上看书。睁开眼,空气潮湿,屋里一片漆黑。窗帘拉着,唯有书桌前有一小点光亮,影影绰绰,笼在一片笔直的弯着的阴影里。陆星乔已经起了,弯着腰,正把桌上的东西往书包里扫。书包里咚咚咚咚的声音,他没拉窗帘,桌边一片暗影。叶朝睁眼看他,又闭上,又睁开,发了会呆,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摸出手边的手机看了眼。五点三十五。“……”你们提高班是真行。“今天有事?”撑着眼皮,叶朝坐起来,随口问。陆星乔隔着灰蒙的光线看他。台灯光线微弱,叶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垂着眼,像没睡好。叶朝转而想起另一种可能,脸色一僵:“我昨晚踢你了?”“……”大意了。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别扭。手指轻轻在屏幕上挠一下,叶朝抿唇,突然保证道:“放心,以后不会了。”他想说再踢是狗。陆星乔收拾书包的动作突然停住,突然抬头。他淡声道:“没踢,我学校有事。”“?”“……”你这什么表情,挨踢没挨够?叶朝还困着,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会:“算了,你等我会。”窗帘外的天已经有些亮了,能看到一点薄透的晨光。学校有事的陆星乔又拎着包坐回来,坐在沙发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手机,偶尔回条消息。“这么早就开始发消息?”叶朝站楼梯上,纳闷的看一眼自己的。最后一条是晚上23:45,夏明扬在群里发的:『心在狂碎,泪在狠流,男人魂魄熊熊燃烧。』“……”叶朝被辣到,瞬间别过头。陆星乔看着他,顿了下,手指翻转,给他看闪着微光的屏幕。高三提高一班,语文早读打卡群,今日背诵项目,《劝学》,《赤壁赋》。七点抽查。“……”“哦。”你们提高班真的很努力。“所以你们晚上几点睡?”叶朝提了提包,想了想,突然问,“老于还说你们每天学到三点睡,真的都这样?”“……”玄关处,陆星乔正低头换鞋,闻声抬头:“?”他淡淡道:“第一节课六点半。”三点睡六点起,铁人来了也玩不起。“……”“所以你们几点睡?”一墙之隔的院外,已经有车鸣起喇叭,早上五六点的春末,天边只有薄蒙蒙的一点光。叶朝打了个哈欠看过来,陆星乔看着他,想了想:“一般十二点左右。”也不固定,有时候早点,有时候更晚,看当天要做的事是什么。叶朝愣了下:“真这么晚?”他以为开玩笑的。陆星乔点头,叶朝看着他,顿了下,突然闷声不吭。他想起来,他那时候不想呆在沈家,也想过办法出去。只是举目四望,不见故人。他努力过,结果最后连录取通知书的门槛都没够到。早上的风有点冷,陆星乔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转头问,“怎么了?”“没。”叶朝看着他,忽然问:“你选好学校了?”陆星乔看着他,没问什么,远处的车灯从远方来,打在近处的墙面上,缓缓下移。陆星乔的目光随着车灯动了下,他扯了下肩上的包,淡声道:“看了几个。”他没说看的哪个,叶朝想,大概还是那个顶尖的外国名牌。叶朝点头,若无其事:“知道了。”他有点走神,想到桌斗里做不完的卷子,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就算这样,其实以你的程度,也不要太为难自己?”陆星乔扭头,薄薄的眼皮轻抬:“?”叶朝说:“你昨天那几张卷子我看了,后面有几题没写,你不是因为这个晚上睡不好?”陆星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问题,脸色淡淡想了想。发现是有几题没写,因为印刷出了问题,题出错了。叶朝看他一眼,眼珠微动,似乎下定决心:“其实我也没写作业,等着上课讲。现在想想,老于说的也对。”“应该跟你们学学。”努力点,就不会被落下太远了。陆星乔看着他,捻着包带的手指微动。他点头,再开口,面不改色道:“嗯,作业没写完,压力很大,每天睡不着。”叶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