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夏令营,还附上了颁奖照片。像获奖比较多的段舟律,胸前就挂了很多小徽章,非常风光。只是任炀在奖项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任奥添的名字和颁奖照片。一共只有十个人,另外九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奖项,就连获奖最少的那个小朋友也拿了一个最佳参与奖。任炀想着可能老师漏发了,于是再等一等……可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之后的消息,于是任炀去私聊老师了。【任奥添家长:抱歉打扰范老师,看到今天的奖项名单,能不能问下为什么我家孩子没有小金章?】【范老师:任奥添家长,是这样的,我们每一项奖都有标准,很抱歉奥添小朋友不符合】范老师发来了奖项评选要求,其实也不难,只要夏令营期间每天做完作业就有全勤奖,参与团体活动就有参与奖。【范老师:任奥添小朋友作业没写完,也不参与集体活动,实在是没办法颁奖,这样对其他完成任务的小朋友来说不公平】奖项都是有明确标准的,没有达到要求就不能颁奖。虽然道理是这样,可是看到全体小朋友都有小金章,就只有任奥添一个人没有,还是会很难受。翌日下午,任炀和同事换完班,就赶去机场接人了。路上有点堵车,任炀去的时候有点迟,只有范老师和任奥添在那,其他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范老师您好。”任炀连忙过去,“路上堵车,不好意思来晚了。”范老师客气道:“不麻烦,下个月是夏令营,最乖小朋友奖励!”盒子里面是一个金色的徽章,虽然和夏令营的小金章不太一样,不过也都差不多。任炀将小徽章拿出来,系在左胸口。虽然他的小外甥没有小金章,不过他可以自己买一个当奖励。“真帅。”任炀帮小外甥理了理衣领,然后去厨房做鸡翅去了。厨房里比较杂乱,炒菜还会有油烟。平时任炀在厨房里忙的时候,任奥添都是在客厅里待着,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跟着舅舅一起待在厨房里,偶尔还帮忙洗菜什么的。晚餐做了任奥添最喜欢吃的鸡翅和鸡腿,任炀夹了一个鸡翅在任奥添碗里,看小外甥埋头吃得认真,像是没吃饱,忍不住问:“没吃饱?”任奥添稍微放缓了动作,说:“西餐不好吃。”国外餐厅风格和国内不一样,吃不习惯。任炀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应该让任奥添带一点榨菜或者酱料什么的出国,吃起来会方便一点。晚餐过后,任炀洗了碗,收拾好家务,和任奥添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动画片,任炀看得有些犯困,于是起身,先去整理任奥添的书包。书包里装了一些旅游生活用品,还有几本法语书和作业本。任炀想到范老师说任奥添没完成作业,于是拿出作业本一看,发现上面都写满了法语,而且还标了作业日期。任炀翻了下,按照上面的作业日期,任奥添确实写了七天的作业,可是老师又说作业没交,于是问:“崽,怎么没交作业啊?你都写了啊。”任奥添还在看着电视机,说:“不想交。”任炀回到沙发边,问:“那团体活动呢?老师也说你没去。”任奥添这才抬头,对上舅舅的视线,这才回道:“不想去。”紧接着,任奥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任炀接过来一看,认出来这是诗词大赛冠军的奖励,一个可以练口语的录音笔。带着疑惑,任炀按下了播放键。里面声音很嘈杂,断断续续传来对话声,听起来不像英文,应该是法语,像是几个小男孩的声音。任炀听不懂,又往后继续按录音播放键,之后的录音也都是类似的片段,只能模糊辨认出“任奥添”这个名字,还伴随着笑声。虽然听不懂语言,可他能听出嘲笑语气。任炀不会法语,来到电脑前,到网上找了个法语翻译。接单的是一个法语专业的学生,任炀将录音传过去,因为比较简单,对面很快就翻译好,发给了任炀。看到翻译结果,任炀脑袋一下懵了。担心结果不准确,任炀加钱又找了一个更专业的翻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直到,只有我家孩子没有小金章,连参与奖都没有。”夏令营颁奖都是老师们自己负责的,主任不太清楚,不过还是说道:“评选都有标准,一般来说都有参与奖或者安慰奖,可能是他们疏忽忘记发了,会补上的。”“我问过带队老师,她说任奥添不参与集体活动,所以没有参与奖的小金章。”任炀拿出了录音笔,“夏令营的集体活动,是这样的集体活动吗?”按下播放键,一群孩子的声音响起——「任奥添是穷鬼!乡巴佬!」「不要跟穷鬼一起玩。」「段,你离他远点,他身上穿的都是垃圾!」小孩子的恶意永远是那么直白,哪怕任奥添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穿了平价牌子的鞋子和衣服,就被其他人骂是“穿垃圾”。除了小孩子的声音,里面还有大人的声音——
「你是哑巴吗?教了你那么多次。」「上次都开口了,怎么今天就不说话了!」「你是怎么考的满分?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小神童,教都教不会!」……主任听得懂法语,也听出录音里那道女声是谁,脸色沉了下来。负责人还在办公室里,主任说了一声:“把小范喊来。”很快,范老师过来了。一进来,范老师看到任炀带着任奥添在一旁,再一看主任脸色不太好,以为家长因为小金章的事情带小孩来算账了。“任先生,是因为小金章的事情吗?”范老师换上笑容,耐心解释,“昨天我已经解释过了,任奥添小朋友不交作业,也不参与集体活动,我们也很为难,没办法给他颁奖。”任炀没理。主任按下录音笔播放键,问:“小范,录音里是不是你。”随着录音笔里传来的声音,范老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敢置信,完全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会录音下来。“主任,这可能是有误会。”范老师依旧是笑着,又转头望向任炀旁边的小朋友,换上温柔的语气,“任奥添同学,这一周我带着你,有时候是在教你法语例句,不是在骂你。”“我不想听这些。”任炀难得发火了,“我只想知道夏令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录音怎么回事!”他不明白,期待了这么久的夏令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孩子辛辛苦苦,一个人闷头考试拿到满分,好不容易换取来的破格录取名额,最后却是遭到这样的待遇?“抱歉任先生,这件事我们会严肃处理,给您一个说法。”主任很重视这件事,又喊来了另外其他参加夏令营的学生。一共就十个人,去掉任奥添和两个外校的学生,还有七个人。这七个人有大有小,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五岁。录音一放,声音一对比,很容易认出来录音里是谁。罪魁祸首是两个人,一个是冯家的小少爷,另一个是卫家小少爷。“我没说过!”冯家小少爷开始耍赖,“我们是在玩游戏,是要这样说的。”卫家小少爷也跟着撒泼:“明明是任奥添自己不跟我们玩,我们没骂过。”其他几个小朋友都是保持沉默,没有蹚这趟浑水。另外几个夏令营老师也不清楚这事,任奥添一直都是范老师单独带着的,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学生。加上任奥添情况特殊,有时候需要留在酒店房间里学习法语,行程和他们不一样,之后几次集体活动的时候也没看到人,范老师说小朋友身体不舒服不来参加,他们还真不知道具体情况。两个小少爷坚持自己没骂,范女士也说是误会一场。办公室里,段舟律也在对峙现场,看了看另一边的任炀和任奥添,上前一步,说:“他们骂了。”段舟律的话打破了现场的平衡,说:“我听到了,他们骂任奥添。”虽然和任奥添不是同一个带队老师,不过集体活动的时候还是可以听到。一开始任奥添听不懂法语,他就没有把这些话翻译给任奥添听。后来任奥添自己能听懂了,就再也没有出来玩过了。有了这句话,就是多了一个人证。段舟律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任炀身边,想像往常一样去牵任炀的袖子,“小羊哥哥——”不过这次,任炀朝旁边避了一步。任炀看着衣着整齐的段小少爷,保持了距离,低声道:“抱歉。”段舟律是安立幼儿园的学生,富豪家的小少爷,和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同样都是夏令营的学生,同样都是奥赛一等奖满分。明明学校跟他们承诺过会给任奥添和段舟律一样的待遇。可到最后,段舟律胸前挂满小金章,可他的孩子却一个小金章都没有,还要被同龄人排挤。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迁怒其他人,可是他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双子星”小神童这个称呼,仿佛一个笑话。任炀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住情绪,朝主任道:“我需要一个解释。”“您放心,我会让他们做检讨,范老师停职处理。”紧接着,主任联系了冯小少爷的家长。接电话的是冯爸爸,知道小儿子闯祸后,并不关心,只是轻飘飘问了一句:“要赔多少?”主任又联系了卫家小少爷的家长,接电话的是秘书。秘书很熟练了,也是差不多的答复,直接给出赔钱方案。对于两家的大人来说,赔钱是最简单的方式,甚至都懒得来学校一趟。主任夹在中间,这两家都不好得罪,除了让两个小朋友写检讨和赔偿,没有其他办法了。“两个小朋友的家里人都愿意赔偿,我们校方也愿意给您补偿。”主任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范女士我们会开除,开学的时候会给任奥添小朋友换班级,以后也会更注重孩子的心理健康,给孩子安排一个更负责的老师。”主任还是很欣赏任奥添,只是校方能做的也不多。他们可以开除老师、更换班级、做检讨甚至是赔偿,但是更多的就无能为力了。安立幼儿园的每个小朋友背后都代表一个富豪家庭,没办法因为一个录音就开除,只能尽量赔偿。“我们会争取,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赔偿方案。”主任看向任奥添,“可能旅途中有些疏忽,不过任奥添的语言天赋确实很强,一周已经学会法语的日常沟通。”录音里刚开始是别人在对话,不过后面有一些是任奥添和其他人交流用法语交流的片段。能看出来一个零基础的五岁孩子,在七天内迅速掌握了基础的外语沟通能力,进步很快。“我们有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我相信任奥添小朋友在我们学校会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任奥添是我见过天赋最强的小神童,他在我们学校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我相信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在说这些话时,主任很有底气,毕竟安立国际是教育资源确实是最好的。以任奥添天赋和能力,只有在他们学校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主任:“不管以后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高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培养任奥添,他会是我们安立第二个小神童。”任炀沉默。其实他也知道这是校方能做的最大让步,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如果任奥添能留在安立国际上学,读一年预备班后就直升安立小学部,吸收这些最好的教育资源,进步会非常快。哪怕以后考不上安立初中部,也能在市区考一个很好的中学了。桌子对面,主任放缓语气,朝任奥添道:“任奥添小朋友,下周要不要继续参加夏令营?我们会给你换一个新的老师,换其他同学陪你一起去。”任奥添牵着任炀的手,摇头道:“不想去。”任炀低头,望向身旁的小外甥。其实他很少听到任奥添表达对一件事的抗拒。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在老家,那时候他参加姐姐的葬礼,任父想把任奥添送给堂侄女领养。可是当时任奥添却喊住他,说不想跟着那个阿姨。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当初带走任奥添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任奥添现在跟着他住在小小的租房里,两人仅供温饱。就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夏令营机会,结果他的孩子被别人排挤、被欺负。他的孩子是在一周内学会了用法语沟通,可代价却是那么沉重,在那样一个环境下。突然,任炀想通了。任炀抬头,朝主任说道:“如果当神童的代价是要在这样一个环境,被老师穿小鞋,被同学排挤——”“那我宁愿他当一个普通人,每天开心就好。”过得开开心心,在普通学校当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压力。主任听出言外之意,挽留道:“任先生,您再考虑一下,包括赔偿方面……”“不用了。”任炀打断,将任奥添护在怀里,“我觉得贵校教育理念和教学环境可能不太适合我们。”也许开除了一个范老师,会有第二个“范老师”,第三个“范老师”。惩罚了两个学生做检讨,未来说不定还有其他学生欺负。他不是大户人家,和这些富豪圈子融不进去,住在城南还要被骂是乡巴佬。任炀握住任奥添的手,语气越来越坚定:“他不是学习机器人,也不是工具人,我希望他过得开心。”不管任奥添身上戴着多少神童光环,拿过多少奖项,在他眼里也只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要一个鸡翅就能哄好。他希望他的孩子每天开心,在学校和朋友打打闹闹,放学后就在家里吃鸡翅看动画片。“抱歉,下一期夏令营我们不参加了,也不会再考虑入学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任炀一下子就变得浑身轻松起来。“这个入学名额,我们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