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沁走到附近的树下,周围坐着闲聊的人不少,有些面孔她觉得熟悉,可已经很难明确称呼。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探视和好奇。她将袋中的饼干和酸奶递给周梓辰,让他自己去附近玩,而后望向周平辉时脸色并不好看。“他什么时候出院的?”
“啊?”周平辉听到这个问题后,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就前两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没什么大事。”
“舅舅。”周沁努力克制着汹涌而上的怒气,“周梓辰告诉我,他在学校操场上摔了一跤,脚有些扭伤,什么时候就变成骨折了?”
“小孩子懂什么!别听他乱说。”周平辉挂念牌局,也察觉到她在兴师问罪。
“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子?教什么不好,你偏要教他撒谎!你敢说你没让他在见到我时,故意装作腿脚不好的样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东西你放这里就行了,赶紧回学校去。”周平辉脸色不改。
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那三千块钱,你拿去做什么了?”
门外坐着一群打扑克的人,还有围观者,都是附近街坊邻居,认得周平辉,探着好奇的脑袋望过来,有人远远大声问他今天怎么没上桌。他挥着手,回过头时已有些不耐:“就这一笔小钱,你孝敬我一些怎么了?”
周沁气极反笑:“小钱?”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钱微不足道,可每一笔都是她靠学习、兼职、汗水换回来的。即使心里猜测到答案,她还是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你拿去赌了?”
周平辉换上笑脸:“别告诉你舅妈,我最近手头上有点紧,过段时间就还你。”
她恍如未闻,觉得眼前的场景熟悉又荒谬。从她幼年起,这种场景便时有发生,他不知在外婆面前做过多少次保证,然后一次次推翻自己说过的话。如今不过继续重演,只是她换成拙劣剧场里的另一位主角。
“这钱你不用还给我。”她声音发冷,“我现在不过是个在校学生,过得并不充裕。逢年过节的走动和心意,我不会缺,可是其他不该我承受的,你也不要强加。”
周平辉看她神色,瞬间恼羞成怒,也不在意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声音比之前大:“你过得不充裕?那凭什么买两千多块一条的围巾?方晏那么有钱,他资助你,不得给你钱。现在大学生挣钱门路多了去了,你思路要打开一些,不要太受局限。”他最后加上一句,“还有,是我在强加,还是你忘了自己的出身和老家的亲戚?”
这时只是夏末秋初,她却觉得如置寒冬,那些字眼像刀子戳过来,因为牵着血缘,更让人觉得处于体无完肤的境地。“他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他资助过一年,往后我就要缠着他继续要钱?不要尊严,不要脸面。”她喉咙发涩,“舅舅,你把我当什么了?”
周平辉知道她脾性和周柔莉很相似,不会屈服,吃软不吃硬。“当我说错了,好了好了,你别这么敏感。”说完后不欲停留,转身朝棋牌室走去。路过门口时,有人递香烟,他接过后消失在帘幕后面。
陈珊下午去做头发了,否则周沁不会愿意回去。她将东西放在门外,和周梓辰挥手告别。他隐约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撒谎的事情,造成了目前局面,因而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姐姐,你要回去了吗?”
她点点头:“你小时候是个很诚实的孩子,以后遇到事情,也要记得说真话好吗?”
周梓辰神色变红,急忙解释道:“是爸爸让我这么做的……”
周沁心有不忍,她别过脸:“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觉无能为力。最初每个孩子降临时,是否都纯如白纸。家长后天的养育,则将他们涂抹成不同模样。可她又能够做什么?对于亲戚家的孩子,她是局外人,也是旁观者,连些许劝诫都显得多余,令人生厌。
只是脑海中忽然想起来,周梓辰出生那年,外婆身体尚好。她和周柔莉虽然“寄人篱下”,可她们也曾和周平辉分享过同样的喜悦。而今时过境迁,是往事不可追,如今的困局,已经没有外婆和母亲替她解决。
坐上回程的班车,乘客不算少,不少人操着当地方言聊天。她望向窗外,看见记忆中熟悉的街道上,已经开了很多新店铺,招牌明亮。这个时代更迭迅速,可为什么总有些事情停在原地,让人挣不开逃不掉。
为了弥补这一部分经济上的缺漏,周沁在随后而来的日子里,陷入到一种忙碌。她的空闲时间甚至比方晏还要少,珍贵的约会时刻,往往伴随着疲惫和呵欠。
方晏察觉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周沁告诉他:“没事,就是最近功课和作业好多,不过很快就能解决好。”说完后,她咽回叹息,主动伸手去抱他。贪恋他的皮肤和温度,像是一件很熟悉的衣衫,每次触碰都觉得心安。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去看看曾姨吗?”方晏轻拍她的背,“梁哥说最近鱼塘丰收,可以自己下池塘里捉鱼。”
她听得心生向往:“好啊,可是你有时间吗?”
“做老板,不就是想拥有相对自由的生活方式?”他接着说道,“想在那里住一晚吗?上次去得匆忙,这次我们可以多待一些时间。”
周沁点头:“可以,前两次都是晚上走的,那里星空很亮,我想去看星星。”
方晏轻笑:“我陪你。”
临出行前,周沁约姜梦兮见面,去商超里给梁哥家小姑娘买衣服和玩具。小孩子使用的东西价格并不便宜,即使已经压低预算,买完单后周沁意识到自己陷入到空前拮据的状态。在餐厅吃饭时,她不好意思地开口:“梦兮,你可以暂时借我一些钱吗?这个月发工资了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