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已然是极好了。俞青抬眼看我,沉默了一瞬,而后道:“容玉明日要离开这里了,你不与他见一面?”“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我有些稀奇。“就是因为不喜欢他。”他笑了一声,那笑里带着点讽意,“所以才要你去见见他。”他话里有话,而且应当不是什么好话。或许很早之前,我还会有些你让我去我非不去的孩子气,这时候却不会了。我只是点了点头。容玉的住处离我有些远,我还是向其他弟子打听了一下消息,知道他确实是明日就要回归元宗了。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这几日在洞府里整理思绪,与我相识的这几人都不曾来打扰。因此我也是这时候方才知道,容玉强行融合归元宗的法器,废了一双眼,这几十年来是养伤也是养法器,如今法器融合得差不多,他也该回去了。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他要强行用那法器,大抵也是因为我。归元宗的法器有窥视天命之能,他迟迟算不出我的命劫,那日来寻我的时候也看起来虚弱极了。我想着这些,终于时隔多日跨出房门,来到了容玉住处。还未入院内,我便听得了许多鹤鸣之声,因得多便显得嘈杂,待入内便见得许多白羽长喙的鹤簇拥着容玉。他一身玄衣,眼上蒙着黑色布条,大概是听闻了动静,便朝我的方向看来。如今过了几十余年,可于我而言却好似还不过几日,于是我便发觉他身上淡漠的出尘之意更胜从前。明明已然见不到那双朦胧的泛着灰色的眼眸,他的举手投足间却更为疏离,看向我之后便掐诀行礼,而后开口道:“伏钧,许久不见。”我微微一愣,也掐诀回礼,开口说出“容玉”这个名字还有些生疏。“许久不见,容玉。”这短短一句出来,便仿佛将我们的距离拉得很远了。我突兀地想起记忆里温和的容玉,眉眼带笑,便是疏离也让人心生好感。可眼前之人笑意浅淡,无情道的冷漠仿佛出鞘的刀剑般,无声地弥漫于他身上,让人不敢近前。大概无情道不愧是最接近天道的情道,大道无情。他挥了挥手,让那些白鹤退开了些,而后才道:“进来坐坐吧,我今日本来想找你的,没想到你倒是先来了。”我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跟着他进屋去。不知为何,他这般疏离客气,我便觉得手足无措起来。进了屋,容玉与我相对落座,而后他倒了杯茶给我。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却发觉这茶的味道有些奇特。原来是杯花茶。大抵是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容玉微微一笑,而后道:“多年前欠你的一杯花茶,如今总算是未曾辜负地还了。”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终于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途径世俗界时,有个城池盛产各类鲜花,更有独一份的花茶,我那时候心心念念想要去喝一喝。等到了的时候却发觉那花茶是专门上贡的,唯有皇家能享用,虽说对修道之人来说不算什么限制,但我终究是没有强求。那时候,容玉说来日再来试试,可我后来也再也没去过,过两日便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不知该不该欢喜。说欢喜,是他曾经待我如此细心;不该欢喜,大概是因为我明白,他这话说出来,就是他已经进入忘情之境了。入情,悟情,忘情,而后无情道成。
我捧着那杯花茶,心里五味陈杂,最后只能单薄地道:“谢谢。”容玉微微垂眸,抿了一口茶,而后开口道:“不必谢我,是我该谢你。反倒还欠你一句抱歉,因为我骗了你。”他语气平淡,我的手指却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杯子。我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说不定是我不愿意听的事情。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觉得抱歉的事情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我大概却无法如此平静地听。但我不能打断他,我想听他说。于是我点点头,也语气平静地应声道:“嗯,你说。”“才子与佳人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唯一的虚假是,我不是那佳人的孩子,而是那求而不得的美人的孩子。”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我回应,但没过多久,他便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命劫是谢映白,那日让你去寻他,本是让你走了死门。”“死门尚有一线生机,可我从未想过这一线生机的可能。”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伏钧,我从那时候便明白,爱到极处为何便是疯魔。见你死的那时候,我悟情了。”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沉默。沉默延续了许久,最后我笑了一声,对他说:“恭喜。”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的爱和他母亲的爱一样,是独占,是求不得,是若不拥有不如毁掉。所以他合该修无情道。我能说什么呢?我与他本就是逢场作戏,纵有一两分留念,不过是因他待我好,而我总是处处心软,时时贪恋。除了恭喜,别无可言。我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那许多白鹤散开,如同漫天散开的云,一点一点地盘旋入空中。容玉在我身后跟着,我踏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他,正对上他转来的面孔。那张面孔上神色清浅,曾经的温和笑意已散了干净,只余下无尽的冷与空白。那些白鹤落在他的肩头衣角,让他更像是世俗界传闻中目下无尘的仙人。大道无情。我想。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看,饭饭!讨好次日容玉离去的时候,我还是去送了一程。那些白鹤跟着他,有的先行飞起来,在他肩头起起落落。有只白鹤朝我飞来,在我脚边停下,曲颈蹭了蹭我的衣角,而后扑棱一下飞开了。归元宗有弟子来接他,都是那一身云纹玄衣,但我觉得他们都没有容玉好看,容玉穿这身玄衣,也没有他从前的白衣好看。我想我终究是怀念那个笑得温和的容玉。送走容玉后,我才漫步回去,却在半路遇见了俞青。我对这已然没什么惊讶的了,大概俞青总是来寻我,我便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出现。他今日坐在一颗苍天大树之上,树上开了花,是火焰般的红色,在纤细藤条之上,沉甸甸地坠着,泛着点点明亮苍白的日光。而他也是一身红衣,满身琳琅的金色饰品,红色的薄纱覆在那些花上,如同我当年在边城见他的时候,美且艳却不俗。他的清冷气质仍压了艳色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