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的笑意让江风觉得阴风阵阵。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住舌头要紧!想定,她以首触地:“这首词是兄长友人客居他乡,于中秋之夜思念家人提笔而写。原诗并没有‘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两句。这诗写完不久,陛下登基,广施仁政,惠泽万民。那位友人得沐天恩与家人团聚便又补上了后两句。本意是: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在这盛世下伴月起舞;世间本就悲欢离合长缺长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是爱人之间却可以长长久久地守着同一轮月亮。”江风低着头看不到安乐公主的表情,硬着头皮道:“这首词旷达超脱,再联想到作词人两厢境遇,全无悲切之意,竟是一腔感恩天德之心。请公主明鉴!”江风要保命,就只能信口胡诌,对不起苏轼、对不起语文老师了。安乐公主仍未说话,旁人也都三缄其口。周遭静极了,只有外面的雨点敲打在船棂上,江风继续辩道:“我们一行从凉州来到长安,进了关内道地界后,突有一日飞来一只翠鸟,叫声婉转,毛色鲜亮,而且竟不惧人,众人无不惊罕。后来便遇到了公主府的女官,我们这才知道,那翠鸟缘何主动飞到我们手里来?我等庸质又如何能让翠鸟留而不走?百兽有灵,必然是为了公主!当时因着我们无知,冲撞了女官大人,还好最终完璧归赵。否则今日不止要割了民女舌头,民女这双手也该剁去喂鱼。”众人不明所以,这才晓得原来她和公主竟然还另有纠葛。中山郡王妃知道事件全貌,她原以为江风不能自圆其说,以安乐公主的性子又不会轻拿轻放,总是有她受的!但到底中山郡王府也被牵扯进来,她不想引火烧身,便只能沉默。“呵呵……你倒是有些意思。”安乐公主终于说话了。江风的冷汗浸湿了后背,听不出来安乐公主是怒是喜。“我听闻安乐令尚方合百鸟织二裙,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那翠鸟用来织百鸟裙?”太平公主问道。“正是。我本有两条,一条是准备生日宴上穿的。另一条献给了母后,母后喜爱极了。”安乐公主洋洋得意。“我看江风这丫头说得不对。她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是她早见到安乐就会明白,那九分的不如意见了你也要躲远远的。”太平公主话里话外已有讨好的意思。江风见太平公主肯帮自己,便赶紧附和道:“民女见识浅薄粗陋,让贵人们见笑了。公主龙血凤髓天之娇女,人生事事皆可胜意!”江风的讨好是安乐公主司空见惯的,算是能讨她欢心的一种。可太平公主话语里那丝讨好意味,才是真正令她狂喜和充满成就感的。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大唐最耀眼的公主,竟然讨好自己!她心情好极了!处于权力巅峰的感觉好极了!当她意识到自己可以睥睨众生的时候,便觉得同这个战战兢兢的女孩为难,好生没有趣味。她嫣然一笑:“难得姑姑肯为你说话。你那条舌头,暂且留着吧。”那意思好像这条舌头只是寄存在江风嘴里,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提刀来取。江风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叩头谢恩。成安公主不满地拉着安乐公主的衣袖:“她以下犯上,姐姐怎么就这样饶了她!”安乐公主笑而不语,任成安公主摇着她。江风抬头看见太平公主对她点头示意。那是一个赞许的眼神,江风心里生出莫名的亲近之感。……当江风和张潆月被宫人从画舫护送到江沈二人的小舢板上时,已雨过天晴,只一抹斜阳将少女的脸映成红霞色。沈顾行看着后面一个小太监抱着的小山似赏赐瞪大了眼睛,江佐接过来一叠声的致谢。张潆月三言两语说完了江风的辉煌事迹,江风可怜巴巴地对沈顾行说:“还能去风兮楼吃鱼吗?”江佐轻斥道:“我们出来一天,恐怕母亲担心,现在就回去吧。”江风听而不闻,只看沈顾行。沈顾行眼睛里有星星:“风兮楼从江南新请了师傅,据说莼菜鱼羹最是拿手,若不去岂不辜负了他。”沈江二人的午饭食不知味,张江二女味同嚼蜡,此时都已饿得眼冒绿光。四人开启了风兮楼“光盘”行动的先河。鱼骨头被江风嗦得冒火星,连猫看了都流泪。店小二心中讶异,这么好看的小姐姐怎么吃相如此难看,当下怀疑四人是来吃霸王餐的,搞不好要逃单,不由得加了十二分小心。风兮楼在曲江北侧,三家的车马停在西侧,四人饭后便绕着曲江堤岸一路走过去。张潆月和江佐在前,沈顾行和江风在后,两两十指相扣。沈顾行看着星光下少女的侧脸,喃喃道:“对不起!”江风疑惑道:“什么?”沈顾行手指修长,含情脉脉:“让你受委屈了。要不是因为我,她们不会那样针对你!”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江风看着沈顾行,声音低低的:“我不是弱不禁风的花儿,并没觉得委屈。”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我授人以柄,反倒连累了你。”“你我一体,荣辱与共,我不允许你再说这样生分的话。”沈顾行柔声道。江风笑着点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阿风先听哪个?”沈顾行眼睛里映着星星,不想再提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坏消息。”江风忐忑道。“我母亲病了,要去终南山别墅静养。二弟准备明年科考,不能随行。我如今一介布衣两袖清风,自然要侍奉母亲身边。”沈顾行道。“为人子女,这是应做的。”江风喃喃道,沈夫人病了还不是因为自己么!想到未卜的前途,眉间便抹了一缕愁绪。“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沈顾行双手捧着女孩的脸颊,笑道。江风神色哀伤:“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好消息了。”沈顾行像被人揪着心一样,他迫不及待要跟她分享这份喜悦,“母亲担心山中寂寥,又和伯母投缘,便想约着伯母同往。山中景色宜人,只不知伯母能否赏光?”江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道:“你说的伯……母是……是我母亲?”沈顾行食指轻轻刮了江风的鼻子,笑道:“也许不是。也许是凉州那株杏花妖的母亲。”江风心中雀跃,她恨不得抱住沈顾行,啃上一口。她弯着眼睛,背着小手笑着说:“我也有两个消息,宜业哥哥要先听哪个?”“好消息。”沈顾行斩钉截铁。江风一愣:“那坏消息留在后面要怎么办。”沈顾行拉过她的手,“先说好消息,让我高兴一下。然后一起把坏消息变成好消息。”江风心中甜蜜,便道:“好消息是母亲若不去终南山,杏花妖便做法,迷了她的心智再带她去。”沈顾行道:“好个胆大的花妖,敢行大逆不道之事!小心你母亲打你板子。”江风做撸袖子状,豪爽道:“为了英俊的小公子,顾不得许多了!”沈顾行哈哈大笑,眼角似沾染了星光和江水,低头想了想:“坏消息是什么!”江风道:“哪有坏消息!再也不会有坏消息。”沈顾行听了,凝视女孩的眼睛,像是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像是在做梦?”男孩的眸子深情又清澈,江风情难自禁:“我从未做过这样美的梦。”女孩呼气如兰,声音好似天籁,漫天的星斗也不如她的眼睛明亮。俩人的初遇仿佛已经很遥远,又像是只在昨天。那些不能言说的思念相隔千里万里,那些不可语人的煎熬浸染于上千日夜,那次惊鸿一瞥的刹那心动,那些似水流年里一腔痴心,那些犹豫和坚定,那些退缩和孤勇,终于化作柔情蜜意,在紧紧的拥抱中获得圆满。沈顾行附在女孩耳边,一遍一遍地诉说只能在梦中才敢说的情话。白日喧闹的曲江,月夜只见点点孤灯,微风乍起江水泛起层层波浪,应着那点微光,在水面散做漫天星辰。在这样撩人的夜晚,江风终于放下满身戒备,不再执着历史书上那些人物的前途命运,第一次将自己尘封的内心交付出去。这美好的情愫如梦似幻——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半入江风,半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