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甄事跟着李重俊造反,那是一条死路!李隆业刚刚平展的眉头,又皱起来,沉声道:“自然是调防,不然这样兴师动众做什么?”江兰刚刚有孕,若柳姐夫就这样成了政治炮灰,对这个小家庭就是灭顶之灾!甚至会波及江家!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江风鼓起勇气,追问道:“太子来凉州只为肃军,为什么临回长安要带五千余人调防?自来调防都只是邻近的州郡互调,凉州距离长安何其远!若真调防也绝不仅仅是这几千人马。”李隆业不说话,修长的指尖有节奏轻敲桌面,一声一声敲在江风的脑神经上,看向江风的目光不免又多了几分审视。江风生生顶住,迎向李隆业道:“皇后和公主素来轻视太子殿下,这不是秘密。而且我听闻今年二月,公主曾奏请立为皇太女。”李隆业知道了女孩的想法,她怕太子起兵谋反!心里大惊!她既然能推测出李重俊要反,难道武三思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不能么?石破天惊间将筹谋之事细细思虑一遍:第一,关于动机。逼李重俊造反的不是他,是韦后安乐公主一党。韦后自己的儿子被则天皇后逼死,便也看不得其他几个庶子过的好。安乐自己要做皇太女,所以处处针对李重俊,堂堂储君,竟然被安乐呼之为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只不过在恰当的时机,点了一把火而已。第二,参加造反的是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以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和他们兄弟全无干系,甚至多有不睦,这也是鼓动李重俊拉拢他们的原因。第三,善后问题。为保万全,他已在李重俊身边安排了细作,为避免李重俊一旦兵败攀咬,可随时佯装叛变取其首级。第四,他们原也没指望李重俊能成事,这一役能诛杀斗争经验丰富的武三思足矣。余下的几个女人不足为惧。李隆业神思凝重不说话,江风只当被自己猜中,心中万分着急,但仍一字一顿缓缓地说:“即便陛下拒绝了安乐公主,可东宫之位早已岌岌可危,太子安能束手待毙?王爷,您和太子一同在凉州肃军,又与凉州的诸位守军将领多有交集。若这些人同太子起势,难保陛下和皇后不疑心于您,那时不止您,就怕相王和临淄郡王也必然不能独善其身。为今之计,还请王爷想办法拦下姐夫!”她竟然能猜到他们兄弟身上来!他们父子何其谨慎,从未对外露出分毫!这个深闺女孩是怎么知晓这样机密大事的!这件事绝不是柳讷之说的,因为别说柳讷之,就算整个大唐,也没有几人知道他们的图谋。既然不是柳讷之泄密,那这个小丫头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李隆业按捺心中惊雷,面不改色低声斥责道:“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竟敢诬陷太子谋反!”江风只当李隆业不信或者不晓得李重俊的密谋,在李隆业的威吓下扑通跪在地上,但仍切切道:“王爷,太子只对武氏一族和皇后有怨怼,对陛下仍是一片赤诚之心,绝不敢刀剑相向。可陛下却绝不容许臣子有一丁点不臣之心。姐夫身家,俱系于王爷身上。请王爷搭救!”李隆业看着跪着的江风,循循善诱道:“我与讷之甚为投缘,若真有那样的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可我总不能因你三言两语就贸然行事,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是陛下要托付社稷的,你也说他素来恭顺孝敬,怎么会起兵造反?”江风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从小学到大学,学了二十多年历史。难道李隆业真的不知内情?李隆基兄弟和李重俊这次兵变全无关系?或者是她想多了,柳讷之只是去调防?江风看着李隆业和煦淡定的笑容有点犹豫。李隆业见下首跪着的女孩面露犹疑,话锋一转道:“即便东宫真的要反,我一区区郡王如何能拦得下?姑娘也太高看我了。”江风抬头,看李隆业正四平八稳地坐着,好整以暇地把弄着茶盅。江风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她不太“聪明”的样子让李隆业很满意,江风方才聪慧和见微知着的本事,大抵不讨男人喜欢。这样懵懂的、不知所措的可怜形象才会让男人心生不忍。对方略一思忖便道:“你如何认定太子不能成事?富贵险中求,如果太子真的诛灭奸佞,你姐夫也算从龙有功!你何必忧虑至此。”江风只当李隆业默认了柳讷之被诓去政变的事,想起孕中的江兰,颓坐于地,喃喃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大丈夫行事,当摒弃侥幸之念,必取百炼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姐夫行事向来稳妥,没想到为了功名,竟然也会置妻小不顾,姐姐怀有身孕,只求夫婿平安,谁想要那捞什子功劳!”李隆业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守住李重俊还在谋划的“大事”,还是看不得女孩委顿的模样。笑道:“你姐姐有了身孕?讷之属实好运气,这下双喜临门了!”,!江风闻言,先是惊喜,片刻后脑袋嗡的一声,冒出的念头就是柳姐夫纳小妾了!她脱口道:“双喜?他在外面纳妾了?!”李隆业见江风圆瞪着的眼睛,好看的眉毛立起来,露出小兽般的凶狠。心想讷之连马都要骑公的,不知是因为媳妇温柔体贴,还是小姨子太厉害。便笑道:“纳妾算什么喜事!”又看江风仍跪着,又缓声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江风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部表情也迅速切换。她也觉得柳讷之不是在妻子孕期找小三的大猪蹄子。柳讷之带的那五千人确有大事要做,可却不是起义。他们借调防之名,绕道朔方,与新任的朔方大都督张仁愿前后夹击,夜袭突厥。前几日已传来消息,两军配合,突厥大败,首领默啜已撤回到漠南。李隆业看她由阴转晴的脸,继续道:“去年十二月,突厥入侵鸣沙,击败朔方军大总管沙吒忠义,进掠原州、会州等地,夺走陇右牧马一万多匹。今年初,父王遥领朔方军大总管屯边防御突厥。突厥对当地屯军防范尤严,为出其不意,一举击退突厥,便从凉州借兵,攻击突厥侧翼。”江风心中大定,不是跟着倒霉太子造反就好。又听李隆业接着说道:“默啜部每到秋季必大肆略抢物资,朝廷不胜烦扰,早下了决心收拾他们。趁着他们得胜倾巢而出的机会,我们将计就计,与郭老将军演了一台戏,累得老国公数月的牢狱之灾。对外只说凉州守军调防,让旁人都以为我们要做空郭老将军。”江风原来就对调防一事存疑,没想到竟真的被她猜中。当军嫂不容易,她太担心江兰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便道:“凉州守军调防长安是假,借路朔方是真?”李隆业笑着点头。江风了然,却懊恼方才的鲁莽。李隆业见江风一脸凝重,笑道:“你姐夫平乱首功,带着五千精锐长途奔袭,阵前一枪挑了默啜的长子。陛下已亲自擢拔他为轻车都尉,你说算不算双喜临门?”江风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郡王,讨好道:“王爷何必留关公髯,合该轻摇羽毛扇。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本王不敢自比关公,更不敢比孔明。”李隆业挡住了第一波糖衣炮弹。“明明是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不想被姐夫抢了功。”江风忿忿道,誓要把马屁拍在马屁股上,还要拍得响亮。李隆业见过各种逢迎拍马之人,技术比她娴熟,言语比她动听。可他却偏偏得意她这样笨拙的讨好卖乖。但仍不假辞色道:“陛下皇威震慑,将士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功名,本王愧不敢受。”躲过了第二波糖衣炮弹。江风犹不气馁,继续攻坚道:“陛下励精图治,大唐宗室英勇和睦,文臣武将忠心护国,天朝一派祥和纯善,真乃百姓之福。”好像刚才说太子造反的那个人不是她。李隆业嘴角微微抽动,觉着自己若不接下这波马屁,马屁股会被拍烂。看她带着灿烂笑容讨巧卖乖的样子,只得用严厉不起来的语调喝道:“巧言令色的滑头!”仍觉得是不是生硬了些!略略想了想,正色道:“你私下抵牾太子,该当何罪!”江风只得“扑”地跪在地上求饶:“姐姐孕中多思,日夜忧虑姐夫。民女以管窥豹读了些史书,见了些王权争斗便也跟着瞎想起来!还请王爷恕罪!”李隆业继续恐吓:“今日之言若传出去半句,可是诛族的大罪!你可知道其中厉害?”江风连连磕头,嘴里一叠声的保证:“我实在是担心姐姐姐夫才胡乱猜测。现在既然知道姐夫无事,再不敢胡言乱语!”李隆业“封”了口,便起了别的心思,手中把玩着茶杯,挑着眉道:“本王替你遮下这样的大罪,怎么谢我?”江风顶着灼灼目光,梗着脖子看回去,道:“王爷是二哥和姐夫的长官,他们向来敬重您如长辈一般,江风自然也把王爷当长辈看待……”江风看到大胡子的胡子不易觉察地抖了抖,继续攻坚克难:“小辈犯错,请王爷教诲担待!”说着又虔诚地磕头!“王爷皇亲贵胄,富贵无极,定是要什么有什么。我……我……我一介草木,沐浴天家恩泽,以后必定日日烧香礼佛,祈祷江山永固国泰民安,如此才能不枉王爷恩德!”“哈哈哈!”大胡子朗声大笑,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江风看着笑得胡子乱颤的大胡子,暗道李家的基因果真不赖。李隆业笑毕,自斟了一杯茶,然后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威胁”道:“小丫头巧舌如簧,看来今日的谢礼是讨不到了。姑娘如此深明大义知礼守法,本王忝为长辈,只有他日登门拜访,同江主簿讨教一二了。”找家长?!想江风上辈子读书二十余载,虽说学习成绩不咋着,但是人际关系八面玲珑,颇受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从来没被叫过家长!怎么好好地吃一次甜点,前头有个毛小子捣乱,后面有个大胡子一句不合就要找家长呢。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这不科学!她为难地绞着帕子,喏喏着:“这点子事何苦要告诉父亲,王爷抬抬手吧。我……我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谢王爷呀。”李隆业有些懊恼,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自己也算身经百战了,怎么就被这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呢?见他唬她,又做出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李隆业自诩风流,阅人无数,他的红颜知己都是尤物,比她漂亮、比她有才艺、比她善风情。可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好似平平常常,但总见之不忘。她恭敬又疏远,明明就坐在对面同他说着话、讨好着他,可他还是觉得她远在天边。女孩此刻红着脸低声软语求他,仿佛从画中走了出来,不再装扮得一板一眼,如她本来那般鲜活地、生动地。他一时忘情却又欣喜不已。“就当欠下本王了,他日讨要,可不许再抵赖。”李隆业心情大好,人也大方起来,不等江风说话,便道:“本王今日无事,外面日头正毒,不如送三姑娘回家如何?”江风惊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脸颊潮红刚落又涨了起来,忙不迭道:“不必!不必!怎敢劳烦王爷!外面嬷嬷正等着我。天色……”江风看着窗外的大大的太阳,咬着牙道“天色将晚,我也要家去了,王爷请自便。”说毕,也不等李隆业发话,一溜烟跑掉了。李隆业看着女孩逃窜,鹅黄的衣角隐没在门口,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半入江风,半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