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安三年,春。
晨雾之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驶出盛京城的外城城门。
赶车的三个车夫目光炯炯,虎口有厚茧,懂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这三人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打头的马车乃是三马齐驱,宽敞精致,门前两侧悬银铃,内里配套齐全,不仅有舒服的卧具,还设桌案和茶席。
按照大雍规制,天子出行驾六、王侯出行驾四、三品及以上在朝大员出行驾三。
所以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见了这行人的架势,都推断出,这多半是外放做官,亦或是回家探亲的京官及家眷。
事实上,车内坐的也的确是赶早出京的一家三口——秦夏、虞九阙,以及满了两岁的秦曦。
他们这一趟出京的缘故,乃是虞九阙奉了皇命,和东厂厂卫兵分几路,暗中查探一宗牵连数个州府,涉案极有可能达白银百万的案子——矿税案。
矿税来自各地的私人采矿场,负责征收税款的是由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监”。
最早征收矿税,不过是十五取一,后来略微上调,也只是十五取二。
可不久前一处矿场闹出了人命,波及甚广,当地弹压不住,上达天听,朝廷方才得知,在有些地方,因为矿监的只手遮天,矿税已经高达十五取五,也就是三中取一!
矿场主钱袋子瘪了不说,还要在矿税之外给掏银子打点矿监和各级官员,为了多赚一点,就变本加厉地役使矿工。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各地的不少矿监,都能追溯到过去佘公公掌权的时代。
他们大都和佘公公“沾亲带故”,是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云云。
佘公公都“失了势”,他的子子孙孙却仍然在各地兴风作浪,足见此人多年来在朝中扎下的根系有多么深且广。
皇上登基之初,暂时分不出精力对付这些扒着地方百姓吸血的恶宦,而今有现成的机会,断然是不肯放过,务求一网打尽。
虞九阙此行亲至,为的就是去会一会这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司礼监老前辈。
他若识相,就活着带回盛京,此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若不识相,就按照圣上口谕,赏他具全尸,也算落叶归根。
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们这趟离京,对外打的是秦夏要回乡为一名自幼照顾他的族中长辈奔丧的旗号。
大雍崇尚孝道,有了这么个由头,虞九阙作为夫郎,也必须携子陪同。
这个长辈自然是无中生有,秦夏早已和秦家本家的那些个亲戚断了来往,但他们也因此得了一次,可以带着秦曦回齐南县看一看的机会。
秦曦长到两岁,还是第一回彻底离开盛京城,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的田庄和附近可供踏青的山野花林。
他这个年龄,正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
今天这辆督公府新制马车,在他眼中赫然是崭新的大玩具,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用只穿了足袋的小脚在车内的地毯,以及两个爹爹的身上踩来踩去。
偶尔还会殃及角落里的大福和小福,让它俩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嘎”地一声叫。
秦曦从小就和这两只鹅一起玩耍,对它们很是亲近,一听到鹅叫,不仅没有害怕或是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会嘻嘻笑着扑上去,一下子就地躺倒,把脑袋挤进鹅窝里。
鹅羽绵绵,沾染了车内的熏香味,香香软软,惹得他吸个没完,挤得两只鹅只好各自往两边挪了挪位置。
秦曦偏偏还不罢休,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大福的一把毛。
“嘎——!”
大福昂起脖子冲着秦夏和虞九阙长叫一声,意思仿佛是:快管管你俩的娃!
小福虽然看起来稳重很多,不声不响,可秦夏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离开了鹅窝,看起来打算躲着熊孩子远远的。
两只鹅养到现在,性格分明。
“安安,到爹爹这边来,爹爹给你拿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