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语和纪南星原本设想得很好,坤熠堂除了是个医馆外,还是个可以救助女子的场所。若是有女子在家中挨了打、受了欺负,便可以来治病看伤,也可以在坤熠堂的客房住下,以免回了家再受欺凌。
坤熠堂不收房费,还可免费提供基本的吃喝,可即便如此,在这里住过三天的女子也几乎没有。
有些女子是惦记家里孩子,不得不回去,有些则是被家里男人找上门来,硬拖回去的。
李静语身为太子妃,自然不便日日都在坤熠堂露脸,只能在幕后派人派钱,指了两个太子府上的管事女官来坤熠堂帮忙,更将张厉也派了过来,专门应付那些来硬绑自家娘子回家的莽汉。
这种抢人的纷争每日都要上演,坤熠堂门前总是有人吵嚷不休,只是叫自己娘子回家也不是犯法,许多时候虽场面闹得难看,但张厉也不便真的动手,最后只能息事宁人,放人回家了事。
不光是每日被这些污糟事烦扰,没过两个月,纪南星就发现来坤熠堂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日纪清和来给坤熠堂送药材,发现纪南星竟没有一个病人,独自坐在坤熠堂的大堂里发呆。
这几日乍暖还寒,纪南星偶感风寒发了烧,正有些蔫蔫儿的,纪清和一来,她便叫了阿桂来收拾药材,自己倒在榻上一动不动。
“阿娘找人打听过了。”纪清和道,“现在京城中的男人都拿坤熠堂当阎王殿似的,明令禁止自家女眷来看病,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家娘子就不回家了,还得上门来找。”
纪南星不解,“他们自己做了亏心事,打骂妻子女儿不算,还不许她们反抗?不许她们离家?”
纪清和叹气,“他们哪里会觉得这是他们的错?还觉得你居然想管他们的家务事,简直是魔怔了。”
“可即便是不让我管他们的家务事,也不能不让女眷出来看病啊?又不是每个来这里看病的女眷都会离家出走……”
“哪个男子没对自家娘子做过些亏心事?他们怎么知道女眷出来看病来了,还是离家出走来了?只好一刀切,全都不让了。”
“如此看来,倒还不如当时在芳英堂。”纪南星叹气道,“只管看病,不管其他的,也少了很多事。”
两人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有人来报,后门有病人要见纪南星。
一听说有病人,纪南星便来劲了,马上提裙下榻,跑去后门,只见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那儿,看不出徽记。
驾车的小厮叫纪南星上车说话,纪南星生怕有诈,坚持不肯,最后车里的人没有办法,只得掀帘下车。
那是个身量纤瘦的女子,戴着厚重帷帽,从脸到颈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但直到她跟着纪南星进屋摘下了帷帽,纪南星才终于想起来她是谁。
是萧煌的正妃,去年纪南星曾在宫里中秋宴上见过她一面。
“怎么是你?”纪南星当即皱起了眉头。
对方虽面容姣好,但柔柔弱弱的,说话都有气无力,“纪娘子,我今日并不是身为二皇子妃来见你的,我叫崔婉,今日……是为了我自己来见你的。”
纪南星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血极虚的样子,便请她坐下了,问:“你哪里不好?”
崔婉苦笑一下,缓缓撩开衣袖。
只见她细瘦的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血块,竟没有一块好地方。
“身上都是这般不堪入目,就不碍纪娘子的眼了。”
“是萧煌吗?”纪南星皱眉问。
崔婉笑笑,“是怪我……成婚四五年了,也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院子里的如夫人们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
“那也不能打人啊。”纪南星伸手给她搭脉,号了许久,又犹豫了许久,才不得不说:“是不是让你吃了很多补药?虚不受补,你底子本来就差,不管三七二十一吃这么多药,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崔婉声音很轻,飘渺道:“谁会管我能不能受得住?就连自家阿娘,也只会四处求药,惦记着让我早日生下世子,好为崔家争一口气……”
崔婉出身清河崔氏,祖父曾任左仆射一职,但祖父与父亲前几年接连去世,如今崔氏在朝中只有几个堂叔还在做些小官,崔家在朝中已日渐式微。
纪南星不说话了。
这种情形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寻常人家固然把开枝散叶当作头等大事,嫁到皇家,虽然锦衣玉食,但更是吃人不眨眼。
因为萧煌的缘故,她对崔婉没有好感,本打算给她开些药打发了,可崔婉一把抓住她手,激动道:“纪娘子,我今日来坤熠堂,便没打算回去。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所,萧煌在府里,要不就是与几个如夫人厮混,要不就是对我打骂动手,哪怕我回了娘家,也会当日就被送回二皇子府……纪娘子,你救救我,让太子妃也救救我。”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眶泛红,纪南星不免心生恻隐,但崔婉毕竟是二皇子的人,她也不敢妄自决断,最后只得派人去问太子妃李静语该如何处置。
李静语很快派人回话,说崔婉不便留在坤熠堂,以免萧煌前来生事,但她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命人将李静语送到城外的温泉别庄上去暂住,说起来二皇子的正妃去太子的别庄小住一阵子,也无可厚非。
送走了崔婉,纪南星与纪清和聊了一会儿此事,发了一番感慨,纪清和便回万年堂了。
坤熠堂地方大,自从开业后,纪南星便住在了后院的单独一间屋中,顺便也可照拂零星几个住在坤熠堂的女子,和几个新招进来跟阿桂一起学医的女孩子。
送走纪清和回房后,她始终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最后趁天还没黑,便出门去了阿桂家的糖水铺。
糖水铺就在朱雀门下,守着裴逸从北山大营回来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