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荔知一如既往在天不亮赶到萱芷院报道。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今日她进门时,佩儿看她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荔知正打算拿起工具洒扫,佩儿却说:“先别忙,小姐召你问话。”荔知不明所以,只得放下工具走进里屋。鲁萱刚起不久,仍坐在床上,两名丫鬟分别给她穿衣洗面。温热的手巾擦拭过面庞后,鲁萱人也大致清醒了。她看向恭谨等候的荔知。“昨日,你去了扶风院?”“是,奴婢昨日去了扶风院还书。”荔知低着头道,“佩儿姐姐走不开,便让奴婢代她跑一趟。”鲁萱坐到了铜镜前的绣墩上,又有两名丫鬟鱼贯而入,分别梳妆梳头。“你见了大哥?”鲁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道。荔知不知她想问什么,如实答道:“奴婢还书的时候,正值少爷归来。见过一面。”“大哥让我把你借给他一天,”鲁萱说,“我答应了。”荔知一愣:“小姐这是何意?”“大哥今日要去溪蓬草甸行猎,他说还差一个烧茶的婢女,你原是京都的小姐,应当通晓茶之一道吧?”“奴婢并未专门研学,只是略知一二的程度。”“应该是够了,反正大哥也不是懂茶之人。”鲁萱点了点头,“你来了鸣月塔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吧?趁这次机会,可以看看府外的风光。”“是,奴婢知道了。”“你现在就去罢,大哥他们已经在准备出发了。”荔知行礼应喏,趋步倒退,然后转身出了房间。虽说这事不在她意料之内,但能够出府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荔知心里还是愿意的。她穿过长廊庭院,来到扶风院。一个小厮将她带入堂屋。鲁从阮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得胜袍,头戴八宝帽,神采奕奕。“见过少爷。”荔知低下头,行礼请安。“萱儿没告诉你我们去做什么?”鲁从阮吃惊地看着她。“说了,小姐告诉奴婢,少爷要去溪蓬草甸行猎,缺个煮茶的婢女。”“那你还穿成这样?”鲁从阮皱眉道,“你要知道,此次行猎除了我还有其他公子小姐。你这样是丢我们都护府的颜面。”荔知低头看向自己的粗布衣裳,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正适合要做活的奴婢。“奴婢没有其他衣裳。”荔知说。鲁从阮摇了摇头。“熏风——”“少爷,怎么了?”一名穿着淡粉色襦裙的美貌婢女从里屋转了出来。要不是她的称呼,光看衣着打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府上的另一名小姐。“给她找一套好看些的衣裳换上。”鲁从阮说。“可……”熏风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在荔知身上,“女装要到萱芷院去借……”荔知闻到一丝冲突的味道。“少爷,”她主动开口道,“奴婢本就是粗使丫鬟,穿着这身衣裳才好干活。若是奴婢不便出席的场合,不如换个煮茶的婢女吧,也免得误了少爷的事。”“这能误什么事?”鲁从阮说完,不耐烦地对熏风说,“别那么费劲了,拿一套你的给她换上。回头我再给你买一身新的。”鲁从阮都这么说了,熏风看了眼荔知,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出门。没过一会,熏风拿回一套淡青色的襦裙来。从花纹和颜色来看,荔知有理由相信这是她衣柜里最低调的一套。荔知接过淡青色襦裙,在空屋里换好衣裳重新出来后,鲁从阮看着她眼睛一亮:“这就对了——”鲁从阮左看右看,似乎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他转眼看到熏风,取下她头上的蝴蝶银簪,不等荔知拒绝就戴在了她头上。熏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而鲁从阮满意地笑了起来:“好了,出发吧。”荔知跟在鲁从阮身后出了门,熏风在鲁从阮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剜了她一眼。荔知心中无奈。一行人出了都护府大门,三辆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候在马车旁的下人还有嘉穗,她看见跟在鲁从阮身边的荔知,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欲言又止。荔知看着三辆马车也有些疑惑,扶风院拢共这么些人,用得着三辆马车吗?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鸣月塔大都护鲁涵和谢兰胥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出现了。谢兰胥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上,由桃子在身后慢慢推着。鲁涵一边行走,一边和他交谈着什么,神情恭敬。荔知正想着等谢兰胥看见自己,指不定会怎么想,她的眼神就已经和谢兰胥交汇。果不其然,看见身穿襦裙,头戴银簪的她,谢兰胥神情微妙。
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和她并不熟识。鲁从阮向谢兰胥行了一礼,接着鲁涵说道:“好了,人都齐了——走罢。”众人分成三拨陆续上车,荔知刚想去和嘉穗一起站着,鲁从阮把她叫住了。“荔知——”鲁从阮一脚已经踩上了马车,一脚还在马凳上,挑眉看着荔知,“你是煮茶的婢女,上车。”在场的下人都门清儿荔知到底是哪个院子里的婢女,突然被鲁家大少爷叫来上一个车,自然不免多想。荔知顶着周围各异的视线,低头上了鲁从阮的马车。马车内倒是宽敞,鲁从阮坐在正对门帘的地方,熏风坐在他左手边,荔知就选了个右手边的角落坐下。驾车的马夫一声驾声,马车向着前方缓缓动了。马车内,鲁从阮开口了。“来鸣月塔这么久,你有去过外边吗?”“曾去过几次镇上。”“太可惜了,”鲁从阮说,“虽然人们都说鸣月塔是活地狱,但我反而觉得,鸣月塔好似天上人间。这里的草地和雪山都是一绝。”荔知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以前我刚来时,也很不习惯。可现在我却不想回京都那个大牢笼了,还是这里自由快活。”鲁从阮说。“少爷的豁达,常人难以企及。”荔知说。“等你待久了就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他说。鲁从阮伸手去桌上抓瓜子,熏风马上说:“奴婢来吧。”美貌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剥着瓜子,将白生生的瓜子仁喂给鲁从阮,后者习以为常地张开嘴。荔知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木头人。论年纪,鲁从阮比谢兰胥大上两岁,心性却远没有谢兰胥成熟。荔知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被宠坏的孩子。马车将城镇远远甩在身后,走了足有一个时辰,荔知才从窗中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甸。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鸣月塔。“到了,下车吧。”鲁从阮站了起来,率先下车。荔知最后一个走出马车,目之所及都是涌动的碧绿。蔚蓝的天穹漂浮着缕缕白云,风吹云动,翠□□流。在朝阳的沐浴下,穿流在草甸的溪流之中倒映着雪白淡粉浅紫色的野花,随着云破日出,溪流之上也闪动着粼粼的金光。生在京都的荔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她看着眼前自由洒脱的一派美景,一时陷入无言的动容。三辆马车上的人陆续下车,纷纷感叹地欣赏着眼前的草甸之景。“驾!驾!”几声吆喝后,远处的山林脚下出现了十几个骑马的身影。他们也看见了都护府的人,毫不犹豫拍马而来。鲁从阮看着他们,兴致高昂:“万俟家的人已经来了,牵我的马来!”一名小厮牵来他的马,鲁从阮利落地翻身骑了上去。“驾!”马蹄一扬,鲁从阮身下的棕色良马箭一般射了出去。不远处的鲁涵对一旁的谢兰胥道:“犬子顽劣,让殿下见笑了。”“虎门无犬子,鲁公子好骑马打猎,将来定然也是沙场上的一把好手。”谢兰胥笑道。鲁涵虽然嘴上推让,但脸上已经遮不住笑容。没过一会,那十几匹马连带着后去的鲁从阮重新出现,向着都护府的人奔驰而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两辆高而阔的马车跟来。当鲁从阮在鲁涵面前下马时,荔知也看清了其他人的模样。骑马的那十几个皆是贵族子弟,有男有女,年纪都在一二十岁。他们的五官和汉人有明显不同,高眉深目,肤色古铜。最亮眼的是其中一名穿红色骑装的少女,一双大而媚的眸子叠着狭长的双眼皮,像一只艳丽娇俏的火凤凰。她一骑当先,在谢兰胥面前下了马,一脸毫不掩饰的好意围着他转来转去,这个时候,她就从火凤凰变成了红色小鸟。那两辆装饰着奇特花纹的马车里有人接连走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异族长相。为首之人是个和鲁涵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他爽朗大笑着走到鲁涵面前,先是向谢兰胥行礼,又接着和鲁涵寒暄起来。“那是本地的豪族,万俟家的家主。”不知何时,嘉穗站到了荔知身旁。“万俟?”荔知对这个姓氏很是耳熟,“难道是当年留在鸣月塔的那支万俟?”“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嘉穗神秘兮兮地在荔知耳边说,“这里的万俟和翼州的万俟百年前曾是一家。”荔知若有所思。这事儿还得从翼州还叫翼国的时候说起。翼国最后一任皇帝发动了一次失败的战争,后果就是被当时的大燕皇帝给改国为州。虽说翼州是前朝扩大的版图,但当今皇帝称帝时,拒绝了翼王独立的请求,将翼州划为鸣月塔都护府辖下的羁縻州。这翼王,就是曾经的翼国皇室,国姓万俟。生活在鸣月塔的万俟氏,就是当年翼国战败,宣誓效忠后留在鸣月塔充当人质的那批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