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让周璨眼里的他,不再是叶韶最宝贝的小外甥,而仅仅是林晏。
大年三十这一天,林晏与周璨两人各自忙完,碰在一处下了大半天的棋。
“听说逸平王世子还有罗家李家的少爷,晌午便递帖,要找你去看广和楼的烟花呢。”周璨啜着茶,“你何时起交了如此多朋友了?”
“都在一道读书,便熟了,”林晏答道,“我小年那天便与他们出去了,无非喝茶听戏,玩得都不及我从前有意思。”
周璨便摇头轻笑,是啊,叶韶多会玩的一个人,怕是这些规矩框出来的世家公子万万及不上的。
“他们今日找我,必然是烦了家中那些宾客的客套,今儿明源大街整条的夜市,当年阿韶带我玩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个套圈投壶的摊主见着我估计都绕道走。”林晏摇摇头,“不如陪你守岁算了。”
周璨将茶杯放下,似乎被他最后一句说得窝心,对着烛光微微扬起下巴,“听闻今年有西域来的艺人做马戏,北湖边搭了好大的台子。”
林晏落了一子,随意道:“是吗,那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明年一道去。”
周璨愣了愣,他本是想再诱一诱林晏,不曾想林晏回得如此乖巧感人。林晏说者无心,语气平常,但周璨听者有意,不禁心中同时怅然又慨叹。没错,总还有明年,今朝再不堪,终究会变成“当初”两字。似乎说出“明年”这个词,眼前的苦难便都能过去了。
周璨往前凑了凑,灯在他漆黑的眼中化成两点金豆,他牵着唇,笑得春风拂桃般,软和却明丽,“那好,我们明年一道去。”
林晏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将近子时,各家都放起了炮仗焰火,整个长安城宝炬争辉,好不热闹。
本来林晏便与周璨在周璨院中的小书房下棋,周璨懒得走动,直接叫仆役们在门前放了几串爆竹,还有御赐的几组架子焰火,都叫他们一并点了。这花色比那广和楼的都不差,府中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喜庆年味。
周璨坐在门口懒洋洋瞅着,似乎无甚兴致,转头对着林晏道:“这火树银花的好景致,不如你舞几式来瞧瞧?”
林晏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刀。
墨梅回房中取了斩穹,林晏接过,低低说了一句“献丑”。
那只在腊市上买的骨雕做了刀穗,林晏接刀时一阵叮当。
小小少年站得笔直,身后是繁花斗艳,星落如雨。林晏背刀起势,拔刀出招。那是最简单浅显的一组,叶韶最早学的也是这一套,后来他闲着无聊时都成了习惯,手里头握个东西就要走上一遍。
叶韶舞得是得心应手行云流水,林晏舞得是扎实稳健一气呵成。他的面孔背着光,整个人被后头的耀目光亮抹成个黑糊糊的剪影,唯有一把斩穹刀身明亮。周璨放轻呼吸,眼睛被飞溅的金银光瓣刺得微疼,看见的刀仍是那把刀,看见的人,却不知是哪个人了。
林晏背上出了热汗。他是头一次在周璨面前完整地使这套刀法,握的还是斩穹,他期待又忐忑,期待自己不要与小舅舅差太远,又忐忑自己与小舅舅过于相像。收刀时他看向周璨,焰火将将燃尽,最末的那点儿光芒跳跃在周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周璨的眼神有点儿空,似悲非悲,似喜非喜。
林晏一眼便懂了,一时有些筋疲力尽,手臂酸得几乎要握不住那把沉重的斩穹。
“将要天明了,我该回去了。”林晏将刀递给墨梅,闷声道。
周璨似乎回过神来,望着院里爆竹焰火的残烬,“白日里未化完的雪都结成了冰,走回去麻烦,你就在我这儿睡吧。”
林晏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怎么,说了不嫌弃本王的,”周璨说着从袖子里取出红绳编串的铜板,“来,压岁钱,刀练得不错,不愧是叶家人。”
墨梅见林晏还愣着,忙去接了,看着林晏等他发话。
“别磨磨唧唧的,睡不睡一句话。”周璨似乎是困了,打着哈欠站起来。
“……好。”林晏见他要走,赶紧答道。
墨梅伺候林晏梳洗完,便瞧见揽月抱着新的被褥,却是铺在了周璨床上,
“揽月姐姐,这……”林晏脑子更胀了。
揽月瞧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小少爷是想睡地上?”
林晏深觉这个婢女面上看起来冰冰冷冷不通人情,实际埋汰起人来厉害得很。
这院子这么多房间,哪间不能睡?再不济,也还有……
他为难地抓了抓耳朵,看向那只贵妃榻。
“这是奴婢这些日子睡过的,还未清理,总不能让小少爷委屈在这儿。”揽月看清他所想,只是面无表情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