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周璨不明白,怕是连这会的林晏自己都不明白。
“……你起来罢。”周璨饮尽了碗里的药,朝林晏招招手。
“你……不生气了?”林晏抬起头,忐忑道。他跪在那,小小一个,散着发,灯光昏暗,那模糊的小面孔与叶韶越发像了。
周璨眼睛发酸,转开视线,低声道:“过来。”
林晏迟疑片刻,站了起来,挪到周璨床边乖乖站定。
“我……我气头上胡言乱语,统统作不得数……你权当没听见。”林晏支吾道。
周璨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
这是林晏在给他台阶下。
他与叶韶的关系,京中不乏流言议论,他都全不在意,左右也议论不到他面前来,而被林晏知道确是在他意料之外。毕竟他是叶家唯一的小外孙,是叶韶最宝贝的小外甥。在周璨眼里,林晏一直是个孩子,总是那个在庙会时噘嘴搂着自己大腿的小娃娃。他从没想过林晏如此早熟敏感,几乎算得上个小少年了。他清楚周璨与叶韶这段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情,闷声不响许多年,如今还想继续佯装不知地粉饰过去。
“安儿,”周璨将空碗递出去,林晏接了置于床头,他便在他转身时低声道,“我接你入府,确是大半阿韶的原因。”
林晏背上一僵,才缓缓转过身来,一时不知往哪看。周璨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与叶韶的关系。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听周璨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了,林晏的心惶惶急跳了几下,接着又仿佛被压住了似的直发闷。
“可叶家也对我有恩。当年我一个小毛孩如何撑得起这亲王府,全靠叶大将军照拂。如今叶家出了事,照顾你我责无旁贷。”周璨伸出手来,本是想拉他手或**他脸,想起林晏怕是不喜欢这种逗弄小孩子的手段,便半道将手又缩了回去,“咳,让你觉得我仅是因为私情接你入府,是我的不对。”
林晏背上几乎要起细细的鸡皮疙瘩。他从未见过周璨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有点儿严肃,甚至有点儿深沉,他盯着他那双墨色浓重的眼睛,总觉得这样的周璨让他心里难受。他甚至比较喜欢平日里周璨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好像那样的周璨是无忧无惧的,而眼前的景纯王像具坚硬典正的雕塑,仿佛尝了太多风雨苦楚,那股子洗刷出来的刚毅不容人亲近,而他的说每个字,都让人尝出浸到舌根的清苦。
“皇帝曾讲过让我收你作义子,我想你是不愿意的,便没依他。”周璨继续道,他松垮靠在床里,笔直清晰的锁骨从襟口露出来。
林晏轻轻嗯了一声。周璨可以为他长,为他师,甚至为他主,他却万不想做这景纯王义子,即便如此一来他便是这王府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客。
“你放心,这王府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主母,你会是王府第二个主子,我保证定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
林晏听到这,猛地抬起头来。周璨似乎是一直在瞧着他,等到两人目光一撞,周璨的眼神才微微松动,里头流露出点儿温浅笑意来。林晏受宠若惊,他从未想过周璨会给他这种保证,却正正好抚平了他心中那道壑,林晏的不甘,猜忌,甚至嫉妒,都被周璨准准地按压了下去,只剩下暖流潺潺,温软熨帖。
周璨自然是看出林晏眼里头的喜意,将手掩到嘴边打了个呵欠,“本王行事恣意,你可别嫌弃,”他睨了林晏一眼,忽地又笑得欠,“唔,嫌弃便嫌弃罢,反正你也没得挑了。”
周璨这变脸可真是流畅至极,林晏只是眼皮子一眨,他就又成了那个三句话就开始走偏的倒霉王爷。
林晏倒是吁了口气。这些日子在资善堂,林晏也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懵懂孩童了。即便幼时丧父母,他仍是将军府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小少爷。一夜变天,叶府只剩下个摇摇欲坠的空壳,罩着一个孤零零的他。他来不及舔那至亲故去的伤口,就要被卷入朝堂势力的争斗。若是没有周璨,他不知会陷入怎样一个难堪的境地。
当初的周璨又是怎么过来的?他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周璨没给他尝这些苦的机会,他护着他,甚至宠着他。周璨说的没错,他没得挑。放眼整个京城,能如此真心待他的人,也就只有景纯王爷一个了吧。
“我……我不嫌弃你。”半晌,林晏才声音细弱蚊蝇般喃喃道。
嗯,不嫌弃。就……偶尔嫌弃。
周璨新奇的啧啧两声,终于抬手摸了摸林晏才干的头发,软乎乎毛绒绒。就像……
“听说你今儿还抱回来只小奶狗?”
“嗯,叫初一。”
“林初一?”
林晏愣了愣,回过味儿来,气鼓鼓地瞪着周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