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玉清殿外柳荫深处,枝头莺声恰恰之中,皇帝眼前忽然一花,似有一团光芒耀目,流转不定。他驻足瞬目,还未细看,已听身后潘守恒沉声喝道:“大胆!圣驾在此,速速行礼!”
“呀!”那春光幻化出的丽影发出一声轻柔娇俏的惊呼,如同柳上黄莺啼啭,“奴婢拜见官家,官家万福。”
-
转眼过了端阳,天气越发炎热,所幸翠微阁里苍松翠柏垂荫相映,倒比别处更阴凉些。承麟熟门熟路地转来,一进院门便玩笑道:“客人来啦,长主歇歇神,别用功啦。”话音方落,流风已打起竹帘迎出来,低声笑道:“小王爷,里头有客。”承麟睁大眼睛,压低声音笑道:“这么热的天,除了我还有谁来?”又转念一想,拉着流风笑得乐不可支:“我知道啦,就是天太热,所以要来找你家雪人,降降暑气……”流风听他把完颜宁比做雪人,倒是神形皆似,亦觉好笑,承麟又佯作不悦道:“我又不是王府世子,做什么小郎君小王爷地叫,跟你说了也不听,我去找雪人评理……”一边说,一边含笑往里走,却见屋里走出两个女子,前边白衣少女浅笑立于檐下,气度超尘,仪容淡静,正是完颜宁,后边跟着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妇人,身穿半旧的靛色衫子,稳重地向自己施了一礼,微笑唤道:“广平郡王。”
承麟微微一愣,随即欣然笑道:“福姑姑!”
福慧忙摆手道:“当不得王爷这样称呼。”又向完颜宁深行一礼:“长主和王爷恕老奴先告退了。”完颜宁忙扶住了,又叫流风打伞送她出去。
承麟想起庄献大长公主忌日将至,敛了笑问道:“福姑姑来与你商量姑母的祭礼么?”完颜宁点点头,引他到阁中坐下,低道:“新君登基,纨纨想求个恩典,许她入园寝拜祭。”承麟挑眉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有心人,知道新官家看重你,也难为福姑姑肯为她跑这一趟。”他见完颜宁睨着他默默若有所思,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看我做什么?又打什么鬼主意?”完颜宁低头莞尔,略一四顾,摒退了阁中宫人,浅笑道:“兄长,我是想托你……留心好儿郎,也未必要宗室戚里、高门显贵,只看人材品性就好。”
“什么?”承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旋即又黯然锁眉,“这事其实不必你来嘱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早留心几年了,只是没一个才干人品都好的……”他叹了一口气:“还有,将来若没有陛下的圣旨,终究是不成的……”
完颜宁知他会错了意,失笑道:“兄长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纨纨。”她纤眉浅颦,叹道:“她父母都不在了,还背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又不是姑母所出,勋贵之家自不会选她来联姻,若说做侧室,她父母泉下有知,决计是不肯的。我想来想去,莫若选个正直可靠的少年郎,哪怕门第低一些也不打紧,只消能心诚意正地待她就行。咱们先选好了人,再同福慧姑姑商议,到时候她叔父婶娘定是顺水推舟,这事就成了。”承麟伸指作势刮了刮脸,笑她道:“长主如今人大心大,都会给人说亲了。你倒替她想得周到,那你自己呢?”完颜宁神色淡漠,沉静地道:“我没什么可打算的,听候陛下圣裁吧。”
承麟笑了一笑,压低声音道:“说起陛下,我听说他至今不肯册封皇后,是为了立一个柳娘子为中宫,那柳娘子你可见过?是个绝色佳丽么?”完颜宁颔首称是,想起了两月前相遇柳氏的那一幕。
-
那日是母亲的生忌,她拜祭之后回宫向皇帝再度叩谢追谥之恩,却在去往仁安殿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花明雪艳的少女。
那丽人约莫将笄之年,云髻堆墨,肌肤玉曜,身穿鹅黄色轻衫,系着嫩绿薄罗裙,颈上一串明珠,更趁得那明眸皓齿熠熠生辉。完颜宁略一驻足,那丽人身后宫女已低头行礼道:“长主,这是柳娘子。”
“长公主!”那少女嗓音娇柔如出谷黄莺,笑容纯净而天真,“您是去纯和殿吗?咱们一起走吧!”完颜宁不置可否,沉静地浅笑道:“柳娘子请。”
一路上,柳氏轻柔软糯的笑语声如燕呢哝、如莺呖啭,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完颜宁想了一想,微笑道:“柳娘子,天色已晚了,我还是改日再来拜谢陛下吧。”说罢,微微欠身致意,便要离去。
“长主!”柳氏拉住她,春山般的黛眉不安地蹙起,秋水似的明眸闪过一丝惊惶,又很快消散,“是因为我么?”她无措地轻咬朱唇,那副纯真无邪的娇痴憨态,让完颜宁全然明白了皇帝对她近乎疯魔的迷恋——内忧外患重重交煎之下,有什么比一个不谙世事、清如朝露的韶华少女更叫人身心愉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