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阿秋。春去秋来,阿秋会一直靠坐在无回峰下的某棵树前。红艳枯骨,终了,空无一物。苏小冬确实是不认得路,北地初春的树林枝叶并不繁茂,透过布满新绿嫩芽的树枝,能隐约看见山峰,她冲着山峰的方向用尽力气跑去,可跑到尽头,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水,止步回首,那座山峰竟到了她的身后。如此反复几回,苏小冬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她抬头看天色,日头高悬已是正午。她记得阿秋说过,宣宁行刑的时辰便是今日正午,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可她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很快连来路的方向都难以分辨,只站在树林中急得跺脚。无回峰顶上的积雪初初消融,阳光里微薄的暖意在化雪时被吸了去,春寒料峭竟比冬日落雪时还要难熬。明细风陪着明英在观云台上用过午膳,正靠在栏杆上晒太阳。日头缓缓升至中天,明细风扶着明英缓缓站起身,将他送进亭外的轮椅中,从阿春手里接过一条毯子给他搭在腿上,温声道:“洗髓续灵汤虽有奇效,但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好好养着。莫先生说了,你常年卧床,要恢复站立行走还需要些时日,切不可操之过急。”说着,抬头扫了阿春一眼,玩笑道:“阿春,他若是乱来,你便替我管他,该打该骂都是可以的。”阿春低敛着眉眼,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还是明英给她解围:“若我乱来,也用不上阿春,近水楼台的,莫先生第一个来骂人。”明细风亲自替明英推着轮椅缓缓将他送回房去,亲手扶着他慢慢走到床榻上躺好替他盖好被子。她那双指甲上涂着丹蔻的仔细养护着的手,轻轻抚摸过明英的脸,看着他脸上浮着健康的红润光泽,只觉得满心欢喜,轻声道:“好孩子,睡吧。晚些时候娘再来看你。”说罢,明细风起身放轻了脚步走出明英的房间,眉眼间如水的温柔如潮汐霎时褪去。灵鹊与寒鸦在双风居的庭院中等候多时,看见明细风沉着脸走到他们面前来冷眼看着他们。灵鹊拿手肘捅了捅寒鸦,寒鸦眼角余光不耐地扫了他一眼,抿紧了嘴不说话。灵鹊只好硬着头皮,朝明细风抱拳道:“阁主,午时已至,刑堂那边来人说,已经开始为少阁主行透骨钉之刑。”“少阁主?”明细风轻哼一声,冷冷扫了灵鹊一眼,“灵鹊,你要不要重新说一遍?”灵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阁主恕罪,属下一时口误。”“算了,英儿今天午膳多吃了半碗粥,我心情好,便饶了你这一回。”明细风笑起来眉眼飞扬,一身红衣张扬艳丽,纵然美人迟暮,还是耀眼得如同一团灼目的火焰。她自顾自往双风居外走去,灵鹊与寒鸦跟上去,听见她说:“横竖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刑堂是如何行刑的。”鸾凤阁里已经许久没有给阁中弟子行过透骨钉之刑,为了杀鸡儆猴,这样的大刑一般都将行刑场地设在山门后的一处空地上,便是曾经贵为少阁主的宣宁也不例外。这样的大场面,自然少不了众人围观。十二院的人零零落落四散站着,多得是抱胸冷眼旁观的人,而天字组的人来得最齐站得最近。明细风到的时候,三十六枚透骨钉已经打进去十枚。宣宁被缚在刑架上,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剧痛之下身体紧绷僵硬,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听见有人走近,睁开一直阖着的眼淡淡看了明细风一眼,又要将目光移开,可明细风已经走到他眼前,用她那精心养护的雪白纤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她温柔地问他:“宁儿,疼不疼?”宣宁抿紧了干裂惨白的唇,并不答话。“还是不肯跟娘说句话吗?”他这回回到无回峰,就再没同明细风开口说过一句话,明细风有些气恼,“无论如何,宁儿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若是肯跟娘服个软,告诉我那个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娘肯定是不会为难你的。”宣宁依旧一言不发,仿佛不愿意看见明细风一般,阖上了眼。“好吧。”明细风叹了口气,“娘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吧。”说着,明细风退了几步,灵鹊适时地递上一块熏得喷香的帕子,她将手指上沾上的宣宁的血擦干净了,把帕子甩回灵鹊手中,饶有兴趣地看起刑堂行刑。此时要打第十二枚透骨钉。依誮只见刑堂的人用两指夹起透骨钉,那枚铜钉长约两寸,约有幼儿小指般粗细,他凝神分辨穴位,定了穴,手腕一转,骤然发力将那枚透骨钉掷出。那钉子疾如离弦快箭,瞬时便扎进宣宁身上,只见他血迹斑驳的白衣上又多了一处渗血的伤口。宣宁大约是疼得麻木了,竟连呻吟也没有,只有单薄的身子颤了颤,将抿得发青的唇又抿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