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见宣宁抵在颜献头顶的手掌微微抬起,平静无风的房中无由地升腾起一阵劲风,颜献不知经受了什么样的痛楚,单薄的身子猛然一震,额头上青筋浮起,他已经没有力气痛呼出声,周身剧烈抽搐了几下,头便软软地垂了下去,顷刻间没了声息。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颜献涌出口鼻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苏小冬手里那盏灯笼歪歪斜斜地掉到地上,灯笼里的蜡烛歪到一侧,火舌迅速舔舐起纸页。那盏被宣宁精心制作出来,又被苏小冬热切期待好几日的灯笼顷刻间被火焰吞噬。纸从来都是包不住火的。苏小冬脊背发寒,僵硬地迈过门槛走进屋里,慢吞吞地往前移了几步。走得越近,她便能越清楚地分辨出刑架上那个浑身披血的人当真是颜献,而颜献身前那个用匕首插破他心脏的人也当真是宣宁。在她距离宣宁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莫问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拦住,抬手遮住她的眼睛,道:“别看了,我先送你回去。”眼前的血色被一团黑暗遮盖住。可那又如何?看见了便是看见了,她无法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正如死去的人无法复活。苏小冬在莫问的桎梏下挣扎着厉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你们究竟在做什么!”莫问极力安抚:“我们先出去,我跟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放开我!我要宣宁自己跟我解释。”一片兵荒马乱中,苏小冬听见岑溪气急败坏地朝莫问低吼:“先让她闭嘴!”紧接着,她后劲猛然一痛,半昏半醒之间,她隐约听见岑溪和莫问一同惊呼了一声“阿宁”。苏小冬心里冷笑,喊什么,宣宁能出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比生死更大?而后彻底陷入一片昏黑之中,再无意识。苏小冬做了个梦。她梦见在渝州城里遇见颜韧之和颜献,他们一起在酒楼里吃饭,颜韧之这个人极不公平,不许她喝酒,却松口同意让颜献尝一尝酒的味道。她不服气地看着颜献喜滋滋地端起一杯酒,却见那杯清澈的酒水突然变成了一汪血红色,定睛再看,只见颜献口鼻中汩汩冒着血。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朝她伸出手哀求:“救我……”苏小冬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倏而惊醒,发现宣宁斜斜靠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里闭眼小憩,伸出一只手探到被子里轻轻握着她的手。那只手,是杀害颜献的手!苏小冬心里一阵恶寒,将宣宁的手甩开。宣宁猝然被惊醒,抚着心口气息不稳地喘了一阵,掩着唇低低咳嗽几声,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坐到床榻边沿,抬手摸了摸苏小冬的额头,轻声道:“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莫问就在外面,我喊他来帮你看看。”苏小冬拨开宣宁的手,冷面冷声道:“少装好人。”大约是苏小冬推开宣宁的力气太大,她隐约看见宣宁的身子晃了晃,及时撑住了自己,才没有后仰倒下去。恰在这时候,莫问端了一碗药进来递给宣宁,看苏小冬醒了,顺便上去给她诊了诊脉,转头向宣宁汇报:“我下手自有分寸,她确实没有大碍。”说话间看着宣宁面白唇青的惨淡模样,忍不住又开口劝:“她是没事,可是你刚刚运化完颜献的内力,劳神劳力的,早该好好休息去。她既然醒了,你就安心吧,不用非在这里守着。”唠叨着,宣宁已经将莫问送进来的药喝完,把空药碗递给他,催促道:“我本就没什么事,大哥那里不能只有岑溪守着,你快回去。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什么只有岑溪?双风居可比他这里要热闹得多!但方才宣宁将运化过的内力导入明英经脉之中,运行了两周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口呕出血来,莫问顾着宣宁,还来不及查看明英的情形,确实应该赶紧回去看看。可看着苏小冬漠然的神色,莫问觉得寒石院这头这两个人也不大对劲,走之前忍不住又叮嘱了各自默默无语的那两个人一句:“药得按时喝,有任何不妥一定要让人来找我。”此时月已西沉,宣宁一夜未眠,等到苏小冬醒来,一口气松下去,便有刻骨倦意涌上来,一时间眼睛都要睁不开。他半阖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有什么话,我们天亮再说,行不行?”苏小冬抿紧了嘴没有回话。宣宁在她床边站了片刻,便当做她是默认了,转身缓缓走出她的房间,不忘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苏小冬心里又冷又气,她想不通,他刚刚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一个朋友,怎么可以这样平静地同她说话?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怎么可以平静得仿佛只是打碎了一只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