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冬捧着茶杯听得眼睛里闪闪发光:“那宣宁一定很厉害。”“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不会万无一失。”岑溪苦笑,“我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只听他说过他以前年纪小护不住什么人,如今不同了,为他死的人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别看来,级别低微的手下性命贱如草芥,事情办成死生不计,可阿宁不同,好些人都是他拼了命杀回去救出来的。鸾凤阁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好地方,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有人懂的。”“既是报恩,又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要偷偷摸摸的放在门外?”岑溪吃完了酥饼,拍拍手上的碎屑,拎起地上的东西,对着苏小冬摇头道:“鸾凤阁究竟是谁做的主?那个人又愿不愿意见着阿宁好?你来阁里也有段时间了,怎么还不明白?”苏小冬没起身送他,也没再追问,却到底是明白了过来。竹楼一层四面通透,冬日里阳光稀薄晒在身上并不暖和,冷风荡过,便是吹彻心扉的冷。除夕那日,苏小冬推开房门便看见门口端端正正地摆了个布包,抱着进屋去抖开,里头裹了几套新衣裳。想着今儿过年,她拣了件颜色喜庆的换上,红色缎面的袄子看着便红火热闹,袖口领口滚了圈白色的兔毛既暖和又活泼。苏小冬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特意去换上一对红珊瑚的耳坠,才欢欢喜喜地出去找宣宁。宣宁这一日起得很早,已经去了一趟双风居回来,又在院子里那棵被盖了几层干草保温的桑树下晒了会儿太阳,才等到苏小冬出来。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平日里苏小冬穿着鸾凤阁里的粗布衣裳,虽然也不难看,可今日仔细拾掇一番,越发显得明眸皓齿娇俏可人。她像只小鸟似的从竹楼里飞出来,落在宣宁眼前转了两圈:“好看不好看?”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身新衣裳便能高兴得要上天。宣宁噙着笑:“我挑的衣裳,自然是好看的。”苏小冬杏眼圆瞪:“人不好看吗?”宣宁又笑道:“人也是我挑的,自然也是好看的。”苏小冬红着脸嘿嘿笑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人颠来倒去夸的其实都是他自己。过年自然是有些例行的事要办的。宣宁没指望苏小冬能剪得出像样的窗花,从外头买了一叠窗花,各色花鸟鱼虫的纹样,各样热闹喜庆的吉祥话一应俱全。而贴在竹楼前的那副春联是宣宁自己动手写的,苏小冬给裁的红纸研的墨,垂手站在一旁看宣宁写字。她没见过宣宁的字迹,也是这时候才晓得他竟练了一笔好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飘逸洒脱中又不失端直风骨。苏小冬捧着宣宁刚刚写完的一幅字,墨迹淋漓,她鼓着腮帮子努力吹呀吹。宣宁正要落笔,瞥见她吹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忍着笑接过她手里的纸飞身掠起悬在梁上,轻飘飘地落回地面来曲起手指叩了叩苏小冬的额头,道:“那么多地方能放着,你偏傻傻地捧着做什么?”苏小冬嘿嘿傻笑,谄媚道:“觉得好看,便舍不得放下。”宣宁没接她的话,笑着折身去桌前提笔将下联写了,又取了纸写“福”字。苏小冬站在一旁接着啧啧称奇地夸他:“鸾凤阁这种喊打喊杀的地方,谁能想到少阁主竟然写着这样一笔好字!”却不想听了这话,宣宁落在纸上的笔顿了顿,那个行云流水的“福”字上头的一横像是被打了一拳般折了一折。苏小冬忍不住“哎”叫了一声,看着宣宁放下笔,将那张纸抽(▽)出来揉了揉丢在一旁,她再抬眼去瞟他,只觉得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抿着嘴唇,垂着黑长的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苏小冬有时候嘴比脑子快些,话说出来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当。几天前的那个清晨,她瞒着宣宁偷偷溜出去看过了岳松惨不忍睹的死状,心中隐隐对鸾凤阁是个什么地方有个大致的想象,可这些宣宁都应该是不知道的,她这下大喇喇地说出来,倒有些将粉饰太平的一块薄纸生生戳破的意思。苏小冬着急忙慌地给自己找台阶,把笔从宣宁手里抽走,“你要是累了,我也可以写的,虽然字没你好看,但是写几张贴在内室的‘福’字还是能够的。”宣宁恍然想起这是在过年,到底是不好苦着脸坏了苏小冬的兴致,生生挤出一点笑来,道:“没事,很快便好。”他重新接过笔,沾饱了墨,又落笔一口气写了三四张字,苏小冬将墨迹未干的字铺满了桌面,连连嚷着够了。宣宁提着笔望着满室的红纸和吉利话,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年幼时待的李家村。深山里的小村庄没几个读书人,村里仅有的几个能识文断字的,年节时候家里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他那笔字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多年来疏于练习,笔力筋骨不及其十一,尚能得苏小冬青眼,可以想见当时年前来他家求字的邻里乡亲人来不绝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