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素云扭头看她,见她手上抱着谢雨浓的雨衣,便问:“怎么样,小雨还好吧?”
“发烧了,他妈正给他找药吃。”
吕妙林跨出门槛,把雨衣晾在回廊里,拍了拍多余的水,惊起几只躲在廊下休息的麻雀。
谢素云点点头,看见厢房门边探头探脑的石安,索性叫住他:“阿大,回去吧,今天家里忙,你有琴阿姨不好帮你补课了。”
石安就等这句话呢,他心里最好谢有琴每天都忙,这样他妈妈就没办法把他送来补课啦!
外面还在下小雨,还没等吕妙林给他找伞呢,这孩子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要紧抓着两本书欢呼着跑进了细雨之中,几张纸从本子里飘出来,慢悠悠落在湿淋淋的院子里,把吕妙林笑得。
“有的小孩子他就是不爱学嘛!还老逼他!”
谢素云但笑不语,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一起进去看看小雨。
谢雨浓发烧了,整个人像一个沾满水的小火炉,只有表面一层冷汗是冰凉的,内里烧开的锅子一样滚烫。吃了药也不退烧,谢有琴急得掉眼泪,主张要送医院去。吕妙林想了想,提醒她家里的钱估计还不够匀出来打针,要么去借。
谢有琴便不说话了,只是一味抱着谢雨浓哭。
两个女人都没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家里最后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谢素云端坐在条凳上,盯着孩子烧红的脸沉思,忽然想起什么,问吕妙林:“是不是上次人家给了杨梅酒啊?给小雨吃一颗那个杨梅。”
吕妙林如梦初醒,连着哦了好几声,赶紧去厨房找杨梅酒。谢有琴知道这是个土办法,不过现在也没钱去打针,只能弄点土办法了。
昏睡中的谢雨浓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怎样因为他一次小小的冒险而颤抖着。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蹲在田野里哭的冰冰姐姐,有站在河边淋得湿透的戚怀风,还有他自己,他自己站在河的对面,看着戚怀风,看着田野里的冰冰姐姐,却看不到过河的桥或者路,只能站在那里。
那世界是惨白的,雨像白油漆一样滴落在他脸上,他看见对岸的戚怀风很快就被白色吞没,那些绿色的草,灰黑的泥瓦,一切有颜色的东西,一点一点都被白色的雨吃掉了。谢雨浓感觉自己被勒紧了喉咙喘不上气。他剧烈地发抖,想大喊大叫,可是谁也没来帮他。
最后的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也被白色淹没了。
那一刻,他感到胸腔剧烈地震颤。谢雨浓猛地发了个抖,睁开了眼——
没有白色的油漆雨,映入眼帘的是家里灰白的纱帐。窗户外面还泛蓝的天光透进来,小鸟轻轻的细语钻进他的耳朵,他扭头看见桌边坐着撑着脑袋浅眠的曾祖母,床边伏着和衣而睡的妈妈和奶奶,一切安宁有如梦幻,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另一个梦里。
“小雨?”
谢雨浓动了动手,看向一边,是谢有琴醒了。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蹙着,这一夜的折磨尽在不言中。谢雨浓只是看着她,语气蔫蔫的,有点害怕:“妈妈……”
他一说话,谢素云和吕妙林就都醒了,三个女人聚在他床头摸他的额头,查看他的手臂和腿,确定他没有其他任何不好的地方,才放下心来。谢雨浓则像一具乖顺的人偶,不敢轻易说任何话,怕谢有琴又想起昨天的事,要盘问他。
谢有琴是想盘问他,但谢有琴也很疲惫,再过几小时,她还要去化工厂上班,于是只嘱咐了吕妙林两句,就先去休息了。吕妙林问他饿不饿,谢雨浓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饿,毕竟昨晚他没吃晚饭,又发了一夜烧。
“奶奶给你去做粥啊。”
吕妙林亲了他的额头一口,痒得谢雨浓躲了躲。谢素云坐到他床头,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微微一笑:“跟小怀风去哪里了?”
谢雨浓睁大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他的曾祖母,他决心不把昨天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妈妈奶奶和曾祖母。
这是他和戚怀风的秘密。
“……我不能说。”
谢素云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小脸,没有再问他。
谢雨浓看着曾祖母,心想自己运气真好,遇到这样一个曾祖母。谢素云和村里的所有女人,包括谢有琴,都不一样。
谢素云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十八岁谢素云留在本家招女婿结了婚,那是谢家最繁荣的时光,家里还养老妈子。乡下的人家,鲜少有养老妈子的,谢素云一直以来就是被当成名门闺秀来教养的,曾祖父也宠她,谢溏村就她一辈子没下地干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