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市监狱里,狱友赵强明天就要出狱了,新明和他另一位私下喊大哥的马超被特许与赵强一起吃了顿饺子。新明最讨厌的就是吃饺子,不过这顿饺子吃得特别开心。赵强家住在渝都市合江县农村,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母亲除了钱其他字基本认不到。他初中辍学后就在火车上混,因多次扒窃在雄州市被抓,后被判刑入狱三年。赵强回家路过宕渠火车站,新明告诉他先在宕渠站下车,顺便也给他带封信回去。他告诉赵强大哥新初在镇政府工作,下了火车直接去镇上找他,看能否给他找点事干,干点正经事挣点良心钱好好过日子。新明下个月二十四号也要出狱,狱警已通知他可以蓄头发了。他出来后先要去大姐家看看,因为自己的事情,也连累了大姐大姐夫,他在狱中常常自责不已。他在大姐家最多也就待个两三天,准备坐六月二十七号的火车,二十八号凌晨就到宕渠火车站下车后去城东镇。说是要去宕渠看大哥,其实也就是要在大哥那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就回王家湾。狱中五年半,加上打工的日子,离开老家六年了,他是如此地想念家乡,尤其是在春节的时候,他也知道他的母亲是多么地想他,也可能不是想而是恨!他告诉赵强这些都用不着记,大姐上个月来探监时他已把这些情况弄清楚,并都写在信里,你把信亲手交给我大哥新初就行了。
三人当中马超年龄要大一些,家里开了个烟花爆竹厂,生活富裕,家里经常带钱带物进来,马超确实也像个大哥,从来没有自己吃独食,三人基本上是平均分配。他因聚众斗殴伤人致残被判了六年,比新明进来得晚些,要明年才能出狱。马超再三叮嘱赵强,你先出去,新明兄弟马上也要出来了,你们俩到时在外面先干着,等大哥出来再找爸妈在厂里给你们找点事做,我们三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赵强听得热泪盈眶,向两位兄长拱手作揖道:“今生今世遇到大哥二哥,是我赵强这一辈子的福气,大哥二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先在外面等着你们,出来再跟大哥二哥一起干一番事业。”
新初看到眼前的赵强,长得个黄皮寡瘦、贼眉鼠眼的,就像队上那个偷鸡摸狗的王腊子,心里很不喜欢。但一看到新明的来信,才知他是弟弟的狱友,又有了一丝丝同情和谢意,就请他到附近的小店里吃了份肉丝,炒了个素菜,还烧了个番茄蛋汤。这可是新初的最高礼遇,他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吃小炒下饭,一般情况下都只吃一碗素面,顶多吃个臊子面,牛肉面是很少舍得吃的。新初也参加工作不久,在城东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哪儿可以找到适合赵强可干的活儿,唯一认识一个有点门路的吴庆元也与二姐离婚了。
赵强也急着想回家,就说:“新初大哥,信我带回来了,话我也带到了,新明是我在里面同一个小组的组长,待我亲如兄弟,我先回去看望父母,等新明二哥回来我再来看他。”
新初无不歉意地说:“你先回去看望父母也是对的,如果找到活儿了就好好干,再也莫去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了。如果一时找不到活儿,就来城东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有自己努力,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赵强点头称是,新初跑到隔壁办公室胡小梅那里借了两百元钱,并再三叮嘱她不要告诉小融。新初把赵强送到了火车站,把刚借来的两百块钱塞他手里,临别时又叮嘱了几句:“车上小心被偷,我当年与母亲一路在三江镇卖柑子的钱被小偷偷了,衣服还划了个口子。路上节约点用,回家给父母买点吃的。”
赵强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又不好开口说自己就是因为长期扒窃被判刑入狱的,暗暗地想:我这辈子不知偷了多少像新初大哥这样的好人,今后再也不去做那些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了。”
已经是大半夜了,四处一片寂静,只有对面赵部长家的房间还亮着灯,估计麻将还没有结束。楼梯的闷热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让人感到窒息,新初一口气爬到六楼,回已是大汗淋漓。
小融坐在木凳摇着蒲扇,这又闷又热的天气她怎么睡得着?看到新初回来,她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太热了!”
新初本想打着赤脚,脚板一落地感觉还是有点烫,赶紧穿了凉鞋说:“要不我们还是去买个电扇?”
小融摇着头说:“你妈和我妈不是商量好下半年要把婚礼举行了吗?到时又要花一大笔钱呢,算了,还是把这个热天熬过去再说吧。”
新初就把茶几移到沙发边,又去拿塑料盆打了凉水洒在地板上,边洒边骂:“狗日的,这么大一晚上了,自来水都还是热的!”又去洗手间拿了拖帕把地拖干,再去卧室把枕头席子取下来铺在地上,叫小融就在这客厅睡。
小融刚一躺下,感觉到地板还烙背壳壳,忽地又坐了起来说:“新初你去把窗子都打开,吹点风进来。”
新初说:“窗子打开了夜蚊子多哟!”
小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苦笑着说:“夜蚊子再咬都要比这热得出不了气好些。”
第二天上午,新初和小融两个在地席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睡着,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两人连忙起来一阵收拾后把门打开,原来是胡书记来喊他们两个中午一起去吃饭。小融忙说:“大表哥快进来坐会儿。”
胡德柱站在门口喘着粗气道:“你这个地方当西晒,上午都热得要命,你们电扇都不开起哟?!”
小融一听到电扇二字,有些心酸地说:“我们正准备去买呢。”
胡德柱一听便明白了,两个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工资也不高,节约钱呢,这种日子,自己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也过过,就对新初说:“一会儿跟我去办公室,把我那个旧电扇拿过来先吹到起,只是开关不好扭,其他都是好好的还可以用,办公室给我买了个新的,这个搁在那里占地方。”
新初说:“胡书记,这么大的天气,您一路难得跑,把钥匙给我就行,我自己上去拿。”
三人下了楼,胡德柱把钥匙递给新初说:“电风扇在里面卧室墙角,我和小融在车上等,车上空调开起凉快。”
其实这个越野车差不多也快报废了,打起火来“咯、咯、咯”直响,空调效果并不好,不过对小融来说,比待在家里要好多了,所以她刚才也没有邀请大表哥到家里坐会儿。
新初一口气跑到了三楼,打开胡书记办公室的大门,就朝里面走进卧室。平时汇报工作时,他眼睛是斜都没有往里面斜过一下,这次抓住机会快速扫描:墙角直立着一台崭新的落地扇,上前仔细一看才知道电扇还有强风、中风、弱风、微风和睡眠五个档次之分,不像大学里面的吊扇,开关用绳子一拉,就呼呼地直转。他又转过头来,看见床上已铺上了凉席,连枕头也是篾竹块做的,可以想象,当电风扇一吹,睡在上面是多么的凉快。这时他终于看到摆在床头另一端最里面的台式电风扇,上面已布满了灰尘。他迅速拿起帕子打湿了水,在上面胡乱地擦了几下,提起来关下门就往楼下跑去。豁开的塑料壳一路上不断发出刚才越野车启动时那种“咯、咯、咯”的响声。
还是宕州大曲酒厂那个餐厅,不过这次人不多房间小点,请客的也不是酒厂的淳厂长,而是宕渠沥青厂厂长成道文,坐在他旁边的显然是他的爱人和女儿了。原来,成厂长约了好几次胡德柱时间都不凑巧,终于在七一前夕找了个借口,说找个周末带上家人要与胡书记一家提前庆祝党的生日。胡德柱明白这成道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知城东镇的几条道路要利用这大好天气铺油,不外乎是要买他厂里沥青。说是庆祝党的生日,也就是个由头罢了,加上他自己是从来不会带家属在外吃饭的,这种场合找别的人也不太合适,于是就想到了小融和新初,一方面本身沾亲带故的也算是家人,另一方面也尤为重要的是这两个年轻人都很单纯,也很正派,不会与人有什么攀扯瓜葛。
当成厂长介绍完自己爱人姓王、女儿叫成莎莎时,新初感觉亲切起来,一下接过话头说:“王姨,真的好荣幸哟,我们还是家门儿呢。”
成厂长爱人就问新初父亲在哪儿工作,新初又一下降低的嗓门,声音细细地回道:“王姨,我是农村长大的,我爸爸在老家务农。”
那厂长夫人到底是厂长夫人,连忙说:“按说新初你应该喊我姑呢,你爸妈能干啊,培养出了这么优秀个儿子。”她看到眼前这个长相帅气、谈吐大方的男孩子,本想再多交流几句时,突然看到一旁的优雅得体的小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着说:“新初,这是你女朋友吧?眼光不错哟。”
小融这才欠身回道:“谢谢王姨!”
女儿成莎莎倒是不大多言,一旁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谈话。成厂长介绍说女儿在团县委工作,希望胡书记多多关照,你们年轻多联系交流、相互帮助。成厂长主要找的是胡书记,不胜酒力的新初也显得轻松了许多,加上小融抽空带着他分别敬了胡书记和成厂长一家,说了一大堆酒桌上的话,气氛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成厂长举起酒杯对胡德柱说:“我今天请胡书记,也当真不全是为了沥青的事,我们厂要隆重召开庆祝党的生日暨七一表彰大会,还想请胡书记届里光临指导,给我们重温党史、再上党课。”
胡德柱说:“那你们得提前,我们镇上肯定是要搞庆祝和表彰大会的,这个讲话材料,新初你就下来好好准备一下。”
新初从来没有把写领导讲话当作是一种负担,相反地,他认为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权利。曾经,他为自己工作分配时没能分在办公室,自己也没有机会跟领导写讲话而感到十分遗憾,总觉得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处”,自从上次地区领导下来检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给胡德柱准备的材料,他反复阅读都记不住,新初只是简单地改了标题“领导重视、措施有力、效果明显”,胡德柱一看简洁明了、朗朗上口,从此一般材料都由新初来执笔了。新初写领导讲话的经验就那么一两条,标题要简洁、内容要简要、文字要简单,基层的领导也没有那么高的理论水平,哪里记得到那些长篇大论?不过这一招儿还真灵,至少目前很合胡书记的胃口。
当胡德柱提了最后一杯酒,一桌人又少吃了小半碗米饭,纷纷起身道别时,小融完全沉浸在这夏日空调带来的凉爽中,在新初连声催促下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恋恋不舍地跟着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