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郊外一片芳草萋萋,一名女子不断扬起手中的马鞭催促着□□的坐骑,道路两旁的景物不断后退,马蹄踏起的尘烟使人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面前竟断断续续浮现出一张与自己现在截然不同又无比熟悉的脸。
“郡主!”
伴随着声音而至的还有另外一匹马和马上扎着麻花辫的少女。
穆惜月勒住马缰,见玲珑赶了上来。她有些踌躇,今天是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来的,连玲珑也没有告诉,可她还是跟上来了。
“玲珑,我……”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的郡主,无论您做什么玲珑都陪着您。”
穆惜月正在想着怎么编个谎,可一转头就对上了一道真诚又炽热的目光,幂篱的轻纱让她看不清少女的神色,可她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眼睛干净又清澈,眼神仿佛含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使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对这样的眼神撒谎。
犹豫许久,穆惜月还是缓缓开口道:“玲珑,其实我并不是……”
“郡主,我说了您不必说了,我从小跟在您身边,您做什么我都陪着您,从前是,以后也是!”
穆惜月点了点头,自知事已至此不必赘言,两人并辔往郊外一个叫张家村的小村庄行去。
骑马要比坐马车快太多了,穆惜月记得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次骑马只用了半天,一路上又问又蒙,未到晌午两人便到了。
这个地方还是与记忆中一样,好巧不巧,两人进村以后下马牵着往前慢慢走,未过多时,天空便飘起了细密的雨丝。远处青山如黛,眼前炊烟袅袅,在绵绵春雨里生出了一幅水墨画的韵味。
可穆惜月却没有兴致看风景,她拦住路边一个砍柴而归的老伯,问道:“老伯,请问村子里可有一个叫张大的?他们家怎么走?”
老伯将背上的柴捆往上抡了抡,伸手抹了一把额前的雨珠,神色有些慌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问张大干什么?”
雨丝还在不断地落着,仿佛要冲净这小小村庄里所有的肮脏与罪恶。穆惜月站在一所村居前,印象中的白墙青瓦已成了残垣断壁,两扇破旧的木门少了一扇,留下的一扇上面布满了被火烧过的痕迹。从破败的门口望进去,前院的房屋全塌了,只剩一些没被大火烧烬的断木颓垣。印象中的长工与牲口都没了踪影。越过这堆焦土,能看到后院的屋子也塌了大半,只剩一个小屋在风雨中斜斜撑着,门窗也都倚向了一边。
小屋的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婆,手里拄着一根焦黑的棍子,满头的头发都白了,混浊的双眼透过雨幕向穆惜月看过来。她混浊的眼里好像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在穆惜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绵绵延延的青山中。
穆惜月已经从砍柴老伯的嘴里知道了张大一家的遭遇,张大死了,老婆跑了,房子被烧了,长工散了,报官后经官府查明张大是被他那跑了的老婆杀的,而他老婆因为天黑路滑失足滚进了山林里被野狼吃了,只剩下了没被吃完的半具骸骨,而院里原先的那几头牲畜也被官府的人说是“辛苦费”带走充公了。只剩下了一个老太婆,每日坐在院里看着远处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了一会儿,穆惜月回过头对身后的少女说:“走吧。”两个人又牵着马往来路上走去。
她这次来张家村其实本意并不是探寻张大的消息,她对那个人恨之入骨,可如今人已经死了,她又能对一个死人做什么呢?
她真正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她跑了,院子里的那几个长工会不会受到牵连,听老伯说那三人排除嫌疑还归本家后她松了一口气。第二件事也是一直以来最让她寝食难安的,她现在占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她曾一度因为自己的重生庆幸过,可自从遇到了那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的名叫“冲冲”的马,她突然意识到,她所占据的并不只是别人的身体,还有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一切,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父母兄长,她的亲朋好友,还有本属于她的漫长人生。
这世间的事情光陆怪离,她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本该是这个人的“她”去了哪里,她担心那个人变成了自己,去过她那肮脏又低贱的人生。所以今天早上她练完穆霁交待的日训以后跑到了马厩,牵了一匹马,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一个人往郊外赶去。
在得知老伯说她的尸体已经被狼啃咬得只剩下了半具骸骨,她那个可怕的猜想没有得到证实以后她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所幸的是真正的穆郡主没有变成自己,难过的是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两人回到穆王府之时天已擦黑,雨也已经停了,正巧在门口遇上了穆世子的马车。穆长清近日忙于户部的事务,常常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干脆直接歇在了值房。穆惜月虽然不知他在忙什么,可突然发现自从上次见过后已经多日不曾见他了。见他从马车上下来,几日不见,身形竟清瘦了些许,青丝里夹杂的白发又多了些,眼睛还是微眯着,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哥!”
听到穆惜月在身后唤自己,穆长清回过了头,面上忧虑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两人说着话往府内走去,一路上穆惜月叮嘱了一些让她这位大哥注重身体之类的话,行到中院分别之际,穆长清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穆惜月说:“你托我找的那个张生找到了,此人在今科春闱中获二甲靠末的名次,不算特别突出,可也没被外放,不知是走了什么门路,进到了工部做了一个主簿,官虽不大,可是能以这样的名次直接进六部的还是不多见,想来是家中有在朝为官的,或者他自己为人端方,得到了某位大员的赏识也未可知。”